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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一五

作者:川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早上九点。


    嵇承越倏然睁开了眼睛,没有闹钟的催促,更没有像之前那般扰人的骚扰电话。


    身下是定制的床垫,柔软得仿佛是包裹着骨骼的云朵,但再昂贵的舒适也未能完全抵消昨夜纠缠不休的烦心事。


    他掀开轻若无物的鹅绒被,双脚踩向地面,那是他拖鞋永远精准摆放的位置。


    触感不是熟悉中的绵软,很怪异,并且很陌生,伴随着还有惊破他耳膜的一声——啊——


    他被迫瘫回床面,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视野里,原本在床边睡得东倒西歪的郑允之,猛然从混沌中弹坐起来,捂着肚子叫苦连天,“嵇承越,你故意的吧?就这么想整死我?”


    嵇承越深吸了一口气,眩晕来得突兀,去得也快。他下意识撑着床面坐好,冷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郑允之听完,嘴角微微扯动了下,但那绝对不是笑。


    他抬手,不是愤怒挥拳,也不是痛苦捂脸,而是极缓慢地捏了捏紧锁的眉心。


    下一秒,他腾地站起来,弓腰驼背,右手依旧覆在方才被嵇承越踩过的地方,咬牙道:“嵇大少爷,动动你那聪明的脑袋,昨晚是谁大晚上把我从家里叫出来?又是谁一言不合逮着我不吭声只喝酒?最后又是谁喝多了上头跟别人干起来?”


    经提醒,嵇承越终于模模糊糊有了点印象。


    他活动十指,怪不得指节处有很轻微的擦碰伤。


    “想起来了?”


    “谢了。”嵇承越舌尖抵着上颚,发出的声音极轻、极哑。


    郑允之将睡到半夜滚下床时裹缠在腰间的薄被捡起来,一股脑丢到床尾,期间不由往旁边侧目。


    太不寻常了。


    上次见这人颓丧,还是在中考结束后,那天晚上拉着他连打了三四个小时的网球,第二天睡醒感觉手臂都要断了。


    那时他完全没当回事,但有了昨晚做例,很多记忆便犹如潮水般迅速涌来。


    他散漫开口,“心情不好?”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沉重得令人窒息。


    嵇承越很轻微地摇了摇头,视线投向窗外虚无的远方,焦点涣散,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镜头,“没有。”


    郑允之眨了下眼睛,张了张嘴,欲要多问上几句,旁边的人却起身出了卧室。


    嵇承越灌了小半杯椰子水解宿醉,往洗手间去的时候,对倚门站着的郑允之说:“新的换洗衣物在衣帽间最里面那格。”


    郑允之:“哦。”


    他洗澡一向迅速,之后在衣帽间东挑西拣半个多小时,嵇承越才顶着一头湿发出来。


    宽敞的一大片地方,一时之间,竟变得拥挤起来。


    郑允之受不了沉闷的气氛,边往身上套着衣服,边假装不经意开口,“我快饿死了,待会儿去新区的那家私房菜馆吃饭呗,听说最近出了不少新菜式。”


    “好。”嵇承越淡然应。


    无波无澜,像潭死水。


    郑允之不信邪,继续卖力缓解,“对了,我舅舅家的果园丰收了,还是跟去年一样,给你送点黄桃和蓝莓?”


    嵇承越在衣橱翻找着,大脑麻木不仁,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脱口道:“加一盒山竹,褚——嵇漱羽喜欢吃。”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他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褚吟、褚吟、褚吟!


    这杀千刀的——


    -


    “嗯,对,我晚上就回去。”


    褚吟从颐德医院出来,驾车前往市一院附近的餐厅赴约。


    她摁了下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继续对电话那端的姜幸说:“你要过来也可以,那家餐厅口碑不错。 ”


    姜幸刚睡醒不久,嘴里含着泡沫,含糊着回她,“那就辛苦你午餐吃两顿了。”


    “你要是不介意吃残羹冷饭,我也可以只吃一顿的。”


    前方正好红灯,褚吟指腹滑过手机屏幕,仔细查看过去的路线。


    “吃你剩的可以,其他人——不行。”姜幸漱完口,语气严肃又正经。


    车子重新启动,褚吟没说两句,草草挂了电话。


    二十公里车程,恰逢饭点,车流凝成一道钢铁长龙,车头咬着车尾,动得格外缓慢。


    褚吟向前方张望,随即又颓然地靠向椅背,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任由引擎的喘息微弱下去。


    许久,道路恢复畅通,她如离弦之箭般到达餐厅时,指针不偏不倚刚好指向约定的时间,对方同样准时赴约。


    曾岐个子很高,一件质感衬衫,搭配合身休闲裤,脚蹬一双简约运动鞋,整体色调偏温和内敛,细节处透着职业养成的干净与一丝不苟,但姿态是全然放松的。


    她慢吞吞坐下来,颔首感谢身后帮忙推动椅子的男人。


    曾岐勾勾唇角,询问她的喜好,还有忌口。


    褚吟声音温和,“我都可以。”


    对方点菜的空隙,她开始环顾四周。


    环境跟网络上看到的区别不大。


    门外深巷曲折,如迷宫般缠绕,门内却别有洞天,暖黄的光晕自低垂的纸灯笼晕染在皆有些年岁的木桌木椅上,墙上点缀着几幅水墨小品,墨迹古旧,勾勒出烟雨模糊的影子。


    灯光之下,那些青花碗碟、白瓷小勺仿佛也有了生命,静默折射着光芒。


    目光流转,暗蓝布帘外忽然有人影闪过,听动静似是落座在他们身后的雅间。


    褚吟收回视线,接过曾岐递来的茶杯,再次道了声谢。


    曾岐溢出一声笑,“怎么这么客气?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不太适应这种场合。”褚吟以前跟着爷爷去曾家玩,见过曾岐几次,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时的她定想不到某一天会因为相亲跟对方相对而坐。


    曾岐笑意不变,“很抱歉因为工作原因让你跑这么远专程过来跟我吃这顿饭,若招待不周,可以尽管告诉我。”


    “不会,是我比较闲。”褚吟盈盈一笑。


    蓦地,曾岐搁在桌上的手机有电话进来。


    男人满含歉意地看她一眼,出去接听,再回来,情绪复杂难辨,不再与她寒暄,径直进入正题,“不好意思,是主任打电话叫我回去,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褚吟,我记得我应该是比你大了五岁,这个年纪确确实实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我只谈过一任,还是三年前的事情,我跟她因为目标不同,不得不分道扬镳,算是和平分手。我目前虽然工作稳定,但你应该也了解我们这个行业,聚少离多是常态,收入也很一般,所以——”


    褚吟及时叫停,说:“这些都不算是无法克服的阻碍。曾...曾岐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交往试试,合适的话,我们再完婚,你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隔间忽然响起一记清脆、干脆的玻璃碎裂声,猝不及防地直抵她的神经末梢。


    竹帘背后,四只耳朵竖起来,生怕错过什么。


    直到一个“好”字出来之际,郑允之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地的瓷片和水渍无人理会。


    嵇承越呆望着那片狼藉,思绪宛如断线的风筝,茫然飘荡着。


    他并不是有意窥听,来之前,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褚吟。


    原来毫无预兆地突然说结束,是因为这个。


    好一阵,郑允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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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回自己的声音,背脊微微往前倾靠,纵使再激动,还是知道压低自己的声调,“不是吧?这么草率?”


    嵇承越双唇紧闭,眼皮半垂着,一脸平静地按下呼叫铃,招来服务生打扫已经缓慢蔓延至自己脚边的淡色茶水。


    郑允之只当他是没兴趣,自顾自地感慨,“不过我这还是头一次见褚大小姐如此乖巧,原来她会好好说话啊。”


    嵇承越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搭在杯壁上。


    沸水的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充满讥诮的眉眼,他同样没想到这人居然也有娇声软语的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送走了相亲对象......


    不对,送走了男朋友的人,又静坐着迎来了自己的好友。


    姜幸情绪非常激动,边啜着茶,边说:“刚刚出去那个,是他吧?蛮不错啊。”


    褚吟微微抬了下眉,“要吃什么?”


    “有什么推荐的吗?”


    “这几道招牌都不错。”她翻动着菜单。


    “那就都点,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姜幸已经十三个小时没进食了。


    这次上菜比方才快多了,大概是因为饭点已过,稀稀落落,没剩下几个食客。


    一盘盘珍馐仿佛镀上了金边,香气蒸腾弥漫,勾引得姜幸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脸上显出几分迫不及待的雀跃。


    褚吟刚才没吃多少,这会儿要了小半碗米饭,陪着桌对面的人埋首于碗中。


    姜幸偶尔会停下来,回味完舌尖上稍瞬即逝的惊喜,就拉着她闲聊上几句。


    当下,这人筷子停在半空中,眼望着她,开口:“对了,你刚才见完面,感觉怎么样?”


    “先交往看看。”褚吟靠在椅背上,眼角弯弯。


    “啊?”姜幸震惊,“相亲的正确步骤不应该是先相互了解吗?”


    “多浪费时间,而且,你怎么确定在了解期间,对方所展示出来的是他最真实的那一面?”


    “所以才要更加慎重啊。”


    “我有啊,都说了只是先交往看看。”


    姜幸词穷了,只好往别处掰扯,“他刚才手上戴的那块腕表还挺有品味的,我记得嵇承越好像也有一块。”


    腕表?


    褚吟刚刚有注意到,跟昨晚照片上的是同一块,原来她当时觉得熟悉,竟是因为嵇承越,而非褚岷。


    她用指尖拭嘴角,“是吗?没怎么注意。”


    姜幸已经知道了她从一大堆照片里挑相亲对象这件事,有个问题一直在心头盘桓,思来想去,都没寻到答案,只好问:“其实我很好奇,阿姨帮你物色相亲对象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考虑嵇承越?”


    褚吟面无表情,“全京城都知道我不喜欢他,况且曾岐难道不比他好吗?”


    一帘之隔。


    嵇承越跟郑允之还没走。


    郑允之蹙着眉,看架势是要去隔壁理论,“不行,我听不下去了,你哪儿就那么差了?”


    嵇承越眉宇舒展如无风的水面,声线平稳,“不用,走吧。”


    身后,两个人还在聊,满桌珍馐渐次消减,姜幸招来服务生买单。


    布帘掀开,带进几缕走廊喧闹的风。


    服务生挺直腰板,快步进来,笑容在脸上重新绽放,“两位客人,你们这桌已经买过单了。”


    褚吟一愣,“是之前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付的吗?”


    她直觉不是,曾岐并不知道她没走。


    “是隔壁雅间的客人,刚走。”服务生隔着竹帘狭小的缝隙朝那边张望。


    褚吟跟着转头,只能看到服务生认真打扫的身影。


    寂静之中,服务生再度提供极有用的讯息,“买单的那位客人,姓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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