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海没去送顾渊,只在府里喝了几壶闷酒,料想那人不会怪自己。
其实细想起来,潜光的那些思量,她也能理解一二。
功高震主者怀璧其罪,抽身而退或许是明智的,冲人喊叫一通,八分是为了抱不平,如今干戈已平,再起暗流,就是庙堂之上了。
不在北漠,在京城。
将军府一干事宜全权交予顾渊的堂侄代管,温如海见过那位,辈分小,年纪反大潜光几岁,已经奔了而立。
可靠是可靠,却是个文人,管得了将军府,管不了军务。
武安侯走时将堆积的一干事务料理了干净,可是杂事这东西就像离离原上草,刮了一波,一波又起,总有新的,与北伐相关的那部分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温如海的肩上。
这几日战犯候审,囚车来去,弄得四下百姓张望不止,才审完一批,另一批又到,大理寺和刑部焦头烂额。
这本不是温如海的活,但有些细则非参战将领不知,诸位大人无法,时常遣人来询。
久而久之,人家奔忙,温如海也嫌麻烦,干脆每天上大理寺坐班一阵,听一听,指摘一二,效率起码高点。
这日间隙里,大理寺卿赵菁签完了最后一沓案卷,正打发走了来送的小行走,打了个哈欠,和一旁的温如海闲聊道:“多亏温将军哪,不然指不定拖到啥时候呢。”
温如海喝了口茶:“举手之劳,赵大人甭客气。”
“最难办的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忽察尔他儿子,进了大狱了还关他不住,天天大呼小叫,真够够的,”赵菁道,“明儿刑部批下来一会审,我还就不信,对着尚书大人和督察院那一堆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他还能闹得出来。”
“残兵败将,”温如海放下茶杯道,“蚂蚱似的,蹦不了多久,审完不还得砍么。”
“对,对对,”赵菁附和道,几天下来加班加点,她早对这帮蛮子憋了一肚子怨气,可惜碍于身份,不好表立场,这下没旁人,脱口道,“也就是咱拿笔杆子的,要是跟将军一样托生个将门,我也拎上重剑砍鞑子去。”
“哟,您不兴这么说,”温如海笑道,“我们再怎么打也毕竟是粗人,若论守天下的事,还得您这些个文大人来。”
“好好好,将军谬赞哪,”赵菁道,“赶巧事快办完了,晌午请您吃酒去,赏光否。”
“那敢情好,不过有一事,还望大人应下,”温如海道,“我想瞧瞧那闹事的。”
“行倒是行,”赵菁道,“不过大狱里头血胡剌碴的,去了犯恶心,您瞧他做什么。”
温如海凑近了些,小声道:“这孙子前年砍我一刀,跟他有仇。”
赵菁一愣,随即乐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温如海看着她指了指自己,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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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北地落雪,南川仍在枫红胜火时。
竹篱歪斜,扁豆秋风,内有一张石桌,上头放着个粗陶茶壶。
“主子,您瞧我拿了什么来。”
但见石凳上端坐着一个青衫人,眉目清朗,长发披散,颇有一种隐逸的风骨,可惜人太瘦,执卷低头,面色苍白得有些过了。
她听见喜儿的喊声,抬头瞧去,那孩子抱着个篮子,里头黄澄澄的,香气扑鼻,隔老远就传了过来,正是一堆金桂。
喜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将篮子搁在桌上,拎起茶壶,也不拿杯子,对着壶嘴就灌了一口,“砰”地一声放回去,抢过顾渊手里的书,扣在了一边,捧了一簇桂花到人鼻尖去:“闻闻,香得很呢!”
顾渊被浓烈的香气撞得头发晕,笑着躲道:“好了好了,快拿走,要叫你熏死了。”
喜儿从善如流地将顾渊的胳膊拎了起来,另一手捉着篮子,连人带花地拖进了屋里,将顾渊扔在榻上道:“您听我的,别一天光拿着书瞧,再给闷出病来,我给将军做点心好不好?”
这些日子,顾渊感觉得出,毒已浸入经脉之中,散得越来越快,发作的时候渐渐多起来。
好容易没叫喜儿知道,可估计也瞒不了多久,打算真到那时就说自己是急病将死,总不至于在她那里落个没良心的名。
并非顾渊乐意如此,身上不舒服,干别的提不起劲,只能静坐,青山翠竹看着虽赏心悦目,但时间一久,还是无聊,只好捧着书读。
喜儿却浑不觉,顾渊道:“好,不知有幸吃着什么好点心?”
“哎,暂且保密,您擎好吧。”喜儿抱着一篮桂子往厨房去了。
三殿下好似换了个人,从前两三年不见音儿,这回才走了不到两月,书信一封接着一封,隔着山水万丈也要寄,换到常人,都要觉得他絮叨了,顾渊却乐意瞧那些手书,那人唯在纸墨里方能坦诚一瞬,倒出水一样的相思。
对没有未来的顾渊而言,这仿佛人世间剩下的最后一点尘念,撑着支离的病骨,姑且让魂魄再滞留一段时日,品得一些甜来。
喜儿不让看书,顾渊无奈地卧在西窗下,从架上拿来信匣打开。
数月来给顾渊寄书的不在少数,一些是尚在朝堂的旧部来的信,另一些交情不深的,她拆了几封,大都是意在拉拢、分析局势的无聊笔墨。
若一朝还回去,这些兴许还有点用,坏就坏在顾渊压根没打算还朝。
于是只看两位殿下的、挑着瞧点旧部属的,其他一概当了废纸。
平阳公主九月初已经满了十七,从前只入朝参政,如今成了年,被圣上安了差,干着学着,忙得脚不沾地,常吐苦水,顾渊便写点慰劳之语寄去。
三殿下则从不说朝中事,只讲一些闲趣情思,譬如花前醉意、夜里孤灯云云,偶写两笔路过的行云,剩下的字行大篇大篇地说想念,最后问平安。
顾渊爱看他在字里叫自己“潜光”,翻来覆去读了多遍,每到提笔回信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孱弱衰微一病体这种话,向三殿下怎么倾诉得出呢。
喜儿弄了一下午,搞出了一道桂花糖糕、一碗酒酿圆子并一堆好菜,欢天喜地端了来。
她不知顾渊的心事,跟着回了南川,还不用回去住老宅跟人打照面,清清静静地在别邸一待,每天别提多舒坦了,于是对洗手做羹汤兴头十足。
却见顾渊歪在榻上,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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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黄风这日没在店中,得着了闲,回家去陪闺女,老婆不在,冷清得很。
好在小姑娘正是有劲没处使的年纪,见爹爹回来了,蹦蹦跳跳地拿着自己的宝贝盒子,要跟他玩。
黄风打眼一瞧道:“我心肝这是要玩啥呀?”
小姑娘一笑,露出一口雪白带豁口的牙:“你打开!”
“好好,”黄风看着雪团子一样的闺女,心都化了,伸手一开,“爹看我宝贝儿藏的什么好玩意。”
盖子打开,却是一堆草,小女孩拿了两把出来,叫道:“爹爹跟烨儿斗草玩。”
黄风乐了,便蹲下来,斗了一阵就听见门响,就知道是夫人回来了。
他老婆陆七道:“烨儿在没?”
“娘!”小姑娘将剩下的草放好,跑了过去。
陆七摸摸闺女的头:“娘跟爹爹说点事,烨儿先屋里玩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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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姑娘点点头,抱着盒子进屋去了。
黄风起身道:“怎么着?”
“我方从书墨行回来,”陆七凑过来小声道,“那掌柜说了个不好的事。”
黄风眨眨眼,只见老婆一脸担忧地又道:“西郊里莫名死了个姑娘,才十岁出头,不知是人牙子拐的还是怎的,死相惨着呢,可怜得紧,没比烨儿大几岁,我心里不安,赶紧回来瞧。”
“妈呀,”黄风呼道,“可要叫闺女小心点。”
“就是说,”陆七道,“你说这什么世道,舍得对孩子下那样的手。”
与此同时,刑部大狱里。
温如海跑到砍了自己一刀的那孙子面前嘲讽了一通,行径十分幼稚,大理寺卿看得一脸尴尬,里面关着的那个气得暴跳如雷。
末了,很有自知之明的温将军咳嗽了一声,摆回了正经脸色,沉声道:“走吧大人,我请您吃吧。”
赵菁却之不恭,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黑咕隆咚的破地方。
快要出去时,却见两个狱卒抬着一具没盖白布的尸体,正往外走,那是一具女尸,死状凄惨,衣服都破了,温如海余光一瞥,却惊觉那张脸有点眼熟。
“站住。”
俩狱卒不知怎么了,一脸诧异地停了下来,将那尸体放在了一边,其中一个道:“大,大人,咋了?”
赵菁在一边瞧着没出声,温如海指道:“我能看看这个吗。”
另一个狱卒道:“您说这孩子尸体?行倒是行,不过这要拿去仵作那验的,大人能别碰不?”
温如海点了一下头,上前去,果不其然,这是曾在莲香楼遇过的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不想居然这么死了。
“她,”温如海吞了一口口水,“她是怎么死的?”
“看着是捅死的吧,”狱卒吁了一声道,“前儿有人在西郊巷里瞧见的。”
赵菁附耳过来,小声道:“怎么着将军,您认得她。”
温如海:“不算认识。”
不算认识,那就是见过了,赵菁觉得不该再问下去。
只听温如海冲那两人道:“去吧,叮嘱人让她体面些。”
俩狱卒“一定一定”地应了一声,重新抬起那姑娘的尸体向出走,温如海立在原地未动,等看不到了,赵菁试探地说:“走?”
温如海点了一下头,一路出了刑部大狱,等坐上了门口赵大人的车,闷声道:“不知她因为什么被杀的。”
赵菁摸不准她对这事有多关心,暂且当人是义愤填膺了:“我瞧那姑娘长得怪漂亮,怕不是情杀。”
温如海却沉默了一会:“大人哪,你说人的直觉有用是没用?”
赵菁往软垫上一靠,掀开窗帘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这你别问我,我可说不好。”
温如海叹口气,话说得没头没尾:“我那老上司一回家去,怎么就觉得冷清了许多,哎。”
赵菁:“您说武安侯啊。”
“可不是么。”
“那您别操心了,”赵菁道,“我瞧人家是个聪明人,懂得为上所惮的道理,说句大不敬的,把那位晾上一晾,他反倒对武安侯少起点戒心哪,热闹日子在后头。”
温如海:“我何尝不知呢,只是心里总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菁:“必定是瞧着方才那姑娘惨样,激着了,也怪,您见死人见得可比我们多,也有这烦扰么。”
温如海本想将赵菁带去莲香楼蹭饭,经过方才一遭,却觉得心里膈得慌:“还是你请吧。”
赵菁:“啥?”
温如海:“饭。”
赵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