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不卜庐的灯光最明亮,而人们在夜晚望见不卜庐灯光的同时,大多也能闻到它里面传来的苦涩药味儿。
无忧背着背篓闷头拾级而上,循着药味找到偏房。
屋内的味道最重,灶火上咕嘟嘟滚着一锅草药,气流从盖子缝隙喷出,带着半空一片水汽。
白术长发侧拢在右肩,满面疲惫,踩着门槛望向天边那几点寒星。
小白蛇长生盘在他脖子上哈欠连连,眼睛眯着,怕是要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医者不自医,白术虽有无双的医术,但他自己的身体其实并不好,无忧上前一步,微蹙眉道:“白术先生,夜间风大,小心着凉了,你是大夫也是要喝药的。”
长生在无忧开口前的一瞬间惊醒,它打了个寒颤,脾气怪不好地吐了吐蛇信,沿着白术的背跳到地上,出溜一下钻不知道哪里去了。
见是他,白术笑了下,“现在也轮到你管我了。”但他看着无忧鼓鼓的脸,也知道他是好意,于是做投降状,老老实实地从门边下去,走到了侧面避风的位置。
“长生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接近你了。”白术叹气道,“每次都是这样。”
无忧也叹气:“现在除了猫妈妈之外,其他的小动物都不太喜欢我。我都快习惯了……”
“我傍晚在木桥边碰到了朋友,所以晚到了些,本来想明天送过来,但又想着你在研究新方,我今天又在山上找到了一株长势很好的石斛,便迫不及待来让你看看了。”无忧失落不过一瞬,抬头笑道,眼睛弯弯,眼神很明亮,像在要夸奖。
白术心里偎贴,忍俊不禁间突然呛了口水汽,“咳咳,多谢。”
“别谢了,你还是快进正间吧。”无忧知道呛风的滋味难受,拧着眉头把白术拉到身边离门口更远的地方。
白术摸了摸鼻子,所谓久病成良医,心想无忧被钟离先生等人当成心肝宝贝照顾这么久,自己照顾人的手法倒也同样与日俱增。
应了胡桃那句话,整个璃月港的人谁不不知道花无忧是往生堂钟离先生的心肝宝贝呢?
“火上还熬着药?是今夜还有病人吗?”无忧问道,并不知道自己尊敬的白术先生在心里“编排”他,顺手将背篓里的草药全都倒到一旁的桌案的铁网上。
白术微微点头:“这株石斛叶片厚绿,根系强韧,我再酒浸之后,药性应当也会很强。不错。”
“锅里是我正在炮制火煮的药材——糟了,底下火有些大了。”心中猛地一惊,他连忙蹲下把火膛里的柴火掏出来一些,但事情显然已经难以挽回,如今只能看着余温下咕嘟嘟冒泡的黑色汤面苦笑。
“我在等七七。”白术叹了口气,帮忙接过空背篓放在一旁,柔柔笑道,“你也知道七七脚程慢,今天她和你一起出发采药,大约也在这个时间就要回来了……是我等得有些出神了。”
“可现在都已经戌时了。”无忧当下就有些着急,“那要不我去找找吧。”说着,他迅速转身快步流星地往外走。
“我和你一起去。”白术急忙跟了两步,却被无忧压住肩膀按了回去,他灼灼看着对方的眼睛,劝道:“不卜庐晚上离不开你,如果再有病情紧急的患者呢?我一个人去,你守在不卜庐,放心,我们两个都会安全回来的。”
说罢,他撇开白术,少年的身形敏捷,发尾轻卷一跃而起,一瞬间就如同墨汁融进了夜色一样消失不见。
白术眉头紧皱,突然听到慌张焦急的一声:“白术大夫,快救救我弟弟!”他无奈深深看了眼无忧离开的方向,转身间衣摆飘动。
“患者何时昏迷的?之前可吃了什么吗?”
“吃了什么东西?我想想、我想想——对了!我弟弟睡前喝了家里酿的粮食酒,然后刚刚说了肚子疼,疼得都出汗了,再然后就……”
……
无忧自从身体好后就多了几样奇特的能力,譬如某种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视线中多了地脉流动的痕迹……这些能力来得突然,无忧直觉有些不对,但发现钟离对此毫不惊讶,就放了心,只当这是人在获得神之眼后自然而然就有的。
他先来到水边,手指浸入清凉的湖水中,闭眼沉心感知,自流经荻花洲的水流中发现了七七的气息。
倏尔睁眼,虹膜深处闪过似鎏金似幽蓝的灵光,无忧脚尖轻点水面,踩着涟漪一跃而起,往荻花洲飞去。
荻花洲是一片水泽遍布的浅滩湿地,浅薄的雾气萦绕,微风拂拂吹过,芦苇沙沙作响,草木水气汇成一幅悠长画卷,就连头顶的月亮似乎都比璃月港的要圆要明亮。
而且这里充沛的水元素对无忧来说像是滋补的宝库,令他更能静心感受他人的气息。
耳畔传来笛声的尾音,无忧凛然侧目望去,配上额间朱砂,宛如观音垂目,这笛声便戛然而止。
他无意寻找笛声的来源,仅一瞬便飞身离开。然后空中就又响起一阵俏皮的笛音,极快极跳跃,带着点顽皮,似乎还有人在偷笑。
无忧和白术担心的没错,七七确实遇到了麻烦。
找到七七的时候,这个在无忧印象中一直沉稳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努力地往背篓里塞东西。
“七七、要加油……唔,塞不进去。”
无忧隐约看到一条腿还垂在竹筐外面,耷拉着。
他脚步一顿,“……七七?”
七七愣住,捂着额头上的黄符谨慎回头,眼睛似乎瞪大了一瞬,“是无忧——”然后她瞄了眼后面,没有发现胡桃的身影才放松下来。
无忧“嗯”了一声,蹲下道:“这么晚了,白术先生担心你是不是迷路了,我来替他找你。你现在……?”他看了眼竹筐,在看到里面人的一瞬间,有些吃惊。
“——降魔大圣?”
人还没有被七七彻底塞进去,竹筐也因为没办法承担人一边倒的重量而倒在地上,借着如水的月色,无忧看清了筐中人的脸,正是魈。
他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鼻息深重,两条眉毛紧紧拧着,像一个解不开的结。本来干净精致的脸上沾着泥浆和污血,额发遮住部分眉眼,浑身萦绕着不详的黑雾,本来武艺高强、气势凛然的少年仙人如今像蒙受了大难。
魈身上由魔神怨念汇聚的黑雾无忧很熟悉,被它们缠住的感觉令人作呕,魈外表受伤并不重,想来就是因为这些黑雾才会昏迷。
无忧尝试着捏住魈的一截指尖,力量顺着皮肤交接处传递,纯净的水元素力略微抵散一些肆意的黑雾,只能算聊胜于无,不过魈苍白的面色倒好看了一些。
七七仰起头,指了指一处倒了一片芦苇的水边,“七七、在那里捡到他的。”
“好七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七七简直是大侠。”无忧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帽檐当作夸奖,“他现在昏迷不醒,你是要他带给白术先生吧。”
七七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七七背不好。”
她试了几次,这个人虽然看着小小的,但腿和胳膊都好长,竹筐装不进去,七七背着脚也要拖地,拖着腿走还要磕脑袋……
最终,无忧一手抱着七七,一手把昏迷的魈扛在肩上,赶在亥时过去前赶回了不卜庐。
“白先生。”七七双手握着背带,抬起腿跨过门槛,慢吞吞道,“七七、回来了。”
白术刚送走一个急性食物中毒的病人,还没坐下来歇一会儿就看到七七身后扛着一个人的无忧,有些讶然:“这是……”
长生自他们进门后就又打了个寒颤,探出头小声道:“这两个人捡回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无忧小心将魈放在室内的病床上,敛目蹙眉道:“这是七七在荻花洲捡到的人,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就把他带回来给白术先生看看。”
再多的白术没有问,既然是捡到的人,望闻问切只得他这个大夫自己来。
然而,白术将手指搭在魈的脉搏片刻,面色凝结,沉吟不语:“……”
“七七,你先去去把今天采到的所有清心都火制了,我在室内为病人施针。”
“无忧,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家了。这人就放在这里,你不要担心。”
无忧眼睫微颤,虽然也知道白术并不只是寻常大夫,但还是忧心道:“白术先生,我留下吧,这人……并不是寻常人。”
虽然魈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无忧并不能忽视他的危险性,白术只是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病弱一些,无忧实在害怕那些蝗虫一样的魔神残渣又缠上白术。
白术手指微顿,抬眸温和道:“我知道了,但只要在不卜庐,他便是我的病人。不过,你要留下也好,只是也得劳烦你去帮我处理药材了。”
“你带回来的石斛也处理了吧。”白术提笔记录着脉案,半晌后凝神道。
无忧点头,“没问题。”
“好。”七七也应道,拉着无忧的手出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