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为贵族生专门划分的区域格外安静，水晶吊灯将光线切割成无数菱形光斑，落在铺着餐布的长桌上。光晕流淌在银质餐具上，映照出五张各怀心思的脸。
沈厌绕过季野拉开的椅子，选了谢昀对面的位置，季野黑着脸想拽他起来，却被顾临川用菜单隔开：“位置而已。”
谢昀面容温和，眼睛弯成愉悦的弧度：“荣幸之至。”
“是啊，”沈厌轻笑，将餐盘放到谢昀对面，“好久没见谢学长了。”
谢昀眼中闪过微妙的光，神色自然，他优雅地切着牛排，刀尖划过餐盘不留声响：“听说前段时间，沈同学学业不是很顺利？”
陆存像没听出什么，似乎只对自己盘中的食物感兴趣，独立于四人之外。顾临川反应冷淡，置身事外，用汤匙舀着眼前的奶油蘑菇汤，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谢昀继续，“好像阿野最近常去一年级？新来的特招生挺招人喜欢的。”
很难让人判断谢昀是在说沈厌还是林予。
季野的餐刀猛地插进牛排，汁水溅到陆存手背上。陆存面无表情地抽出消毒湿巾擦拭。
沈厌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食物，动作优雅得与周遭的奢华环境融为一体，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里，而非一个需要仰人鼻息的特招生。
他刻意忽略了右手边那道几乎要将他灼穿的视线。
“是啊，一场无妄之灾。还好那天提前见过谢学长。”沈厌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锐利，“下棋的话，手法精妙，但痕迹过重，急着把棋子推过河，反而容易暴露目标。谢学长觉得呢？”
他直接将怀疑的利箭射向谢昀，毫不掩饰。
谢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反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真实情绪。他轻轻“哦？”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沈同学似乎意有所指？调查结果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还是说…你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他将“线索”二字咬得微微重了些，带着点有恃无恐的意味。
季野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盘叮当乱响。“能不能他妈的正常吃饭？！”
他粗鲁的动作和爆发打破了桌上虚伪的平静。
“第二次了。”陆存开口。
“什么第二次？”沈厌问。
“第二次打扰我吃饭。”陆存的刀尖又进半寸，对付一块小羊排，将肉、筋、骨完美分离，动作严谨得像在做一场外科手术。
季野猛地起身拽沈厌：“我们谈谈。”
“我在吃饭。”沈厌甩开，终于抬眼看他：“林予不是在等你？”
这句话像按下某个开关。他一把抓住沈厌的手腕，力道十分大，沈厌吃痛蹙眉。
谢昀挑了挑眉，顾临川则冷眼旁观，仿佛在看一场闹剧，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出一丝不悦。
陆存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季野，你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水平异常升高，伴有攻击性行为倾向。建议你‘冷静’一下。”
沈厌就着被钳制的姿势，突然舔掉季野虎口沾到的酱汁。这个动作让另外三人同时僵住。
“难吃。”他评价道，像品尝什么劣质食物。
季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暴戾的力度几乎要捏碎沈厌的腕骨，却在听到他吃痛吸气时猛地松开。
“抱歉。”季野后退两步，撞翻了侍者的餐车。破碎声里，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掌，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具身体。
季大少冷静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他把沈厌拽了出去。餐厅只剩三个人对坐。
“听说临川的记录也被人破了？”谢昀似笑非笑，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么多年不练，技术退步了。”
顾临川面上不显，“小心你自己。”
陆存彻底没了进食的欲望，先行离开，谢昀紧随其后。
餐桌上空无一人，顾临川将自己手边那杯没人动过的、价值不菲的餐后甜酒，轻轻推到了沈厌位置的手边，取代了沈厌原本那杯普通的果汁——一个不容置疑的、带着占有意味的替换。
天台狂风呼啸。季野将沈厌按在栏杆上，身后是三十米悬空。“你他妈到底想怎样？”
“这话该我问。”沈厌仰头与季野对视，“一边资助我，一边陪林予玩恋爱游戏？”
风裹挟着空气中的湿润。
沈厌继续，“或者，你想放弃我转头资助他？”
“你故意的？”季野一点点逼近，鼻息在狭窄的间距里交缠，眼睛中却猩红无比。
“是又怎样？”沈厌屈膝顶向他腹部，被一把攥住脚踝，“允许你玩，不许我找乐子？”
“乐子？”季野掐住他脖颈，“我知道，沈厌，你他妈不就是嫌我没有出手帮你？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帮你？你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低头？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所以，”沈厌突然笑出声，“我可以选择谢昀。”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季野的拳头砸在他耳侧的大理石柱上，裂纹蛛网般蔓延。暴戾的气息无声在沈厌身边弥漫开来。
他的拳头想砸烂人的脸。
眼中却想咬破手下人的喉咙。
赤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就在他控制不住低头的瞬间，目光撞进沈厌带着冷意的眼睛里。
“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人才是低级的野兽，季野，别让我看不起你。”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大部分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憋屈又无处发泄的烦躁。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最终只是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硬生生扭开了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操。”
这场无声的较量，第一回合，沈厌完胜。
机车引擎的咆哮最终湮灭在荒芜的寂静里，季野猛地刹停在在一片荒芜的墓园前。生锈的铁门在夜风中发出吱呀哀鸣，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月光将西山墓园四个剥落的大字洗得惨白。
“下车。”季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疲惫。他拽着沈厌的手腕，力道却不像之前那般不容置疑，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厌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踩过枯枝败叶，目光扫过两旁影影绰绰的墓碑。这里与贵族区的奢华格格不入，只有荒草、尘埃和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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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野在一座普通的墓碑前停下。他松开沈厌，指尖颤抖地抚过冰凉的碑面，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母亲。”他吐出两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月光恰好照亮墓碑上的瓷像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有着温柔的栗色卷发，眼眸清澈如林间小鹿，唇角噙着一抹羞涩又哀愁的笑意。
沈厌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张脸，竟与林予一模一样。
瓷像下方刻着生卒年月和名字：林氏，挽词。
林予。林挽词。
沈厌皱了皱眉，嗅到了一股不详的气息。
“她看起来很温柔吧。”季野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锈，“我一点也不像她。”
而他像那个流淌着季家肮脏血脉的低等野兽。
季野颓然跪坐在墓碑前的草地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深深插入发间。他宽阔的肩膀垮了下来，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机车狂徒，更像一个迷失在雨夜里的男孩。
“很可笑吧？”他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漏出来，“我第一次见到林予那小子…在顾临川办公室，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怯生生地跟人谈条件…我他妈差点当场失态。”
沈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月光描摹他紧绷的脊背。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我只有她。”季野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墓碑，仿佛穿透了时光，“直到十岁生日那天我就多了个父亲。那个男人只带走了我，没有带走她。”
“我不愿意。她就自己锁在房里，吃光了所有的止痛药。”季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
他的声音很平，没有起伏。
“她自焚了。”
沈厌的心猛地一沉。
这些跟书里的都不一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剧情变了。
季野继续说着，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冲过去…门被反锁了，浓烟从门缝里冒出来…”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左肩，仿佛那里还在灼痛：“我用身体撞门…火舌舔过来…真他妈疼啊…”
沈厌的目光落在他肩胛处，看不到隐藏在衣料之下的疤痕。
“后来他们把我救出来，也把她抬出来了。”季野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梦呓般的恍惚，“盖着白布…可我好像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和廉价香水的气息…”
“所以你就找到了林予？”沈厌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因为他像她？”
“我不知道！”季野突然低吼一声，情绪骤然失控，他猛地抓住沈厌的手腕，眼神混乱而痛苦，“靠近他的时候，我觉得我又回到了那个着火的老房子！我控制不住…我想对他好，又想毁了他…我更…”
他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死死抠着草地，“我更怕你看我的眼神…像我爸看我妈那样…充满了厌恶和怜悯！”
他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住了，猛地松开沈厌，望着他清明的双眼，愣在原地。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