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明油厂说是个厂子,其实就是个大型家庭作坊,老板及主要工作人员都牵亲带眷。
老板王惠明在三十年前就是大队里的榨油工人,后来将这个榨油作坊盘下来,夫妻两个自己做。
2000年后,王惠明找到了卖油的路子,把自家榨的油卖给乡镇上的一家小超市、几个小饭店和几家中学食堂。品种也从单一的豆油,增加了菜籽油和芝麻油。
自销量上去后,他就请了几个人到家庭作坊帮忙榨油,一步步发展成了附近乡镇都有名的榨油厂。
榨油厂每个月的粕饼有一部分卖给员工当肥料,剩下的卖给村里承包池塘养鱼户和大队里的养猪户。
再后来,县城的生猪养殖厂来谈合作,把厂里全年的粕饼全包了。
虽然价格比零卖低了一点,但剩在省心。
可惜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学校的食用油需要招标,小饭店生意也大不如前,油厂生意一落千丈,雪上加霜的是粕饼也没人要了。
王惠明蹲在院子里,看着正在晾晒的粕饼叹气,电话铃响了。
“老王,你在厂里吗?要是不忙的话我等会过来一趟。”
“老施?”
难道来买油的?可这天都黑了。
这几年老施那间粮油铺子生意也不好,半年进一次油都嫌多,况且距离上次进油才过了两个多月。
“老王,听说你在为粕饼发愁,我给你介绍个门路。”
施老头也不卖关子。
听到要给他介绍客户,王惠明立刻来精神了。
“有空有空,我等着你啊。”
林楚接到施爷爷的准信,刚准备开电瓶车去榨油厂。结果车管所一通电话,让她去自助设备取驾照。
林楚火速打车去取了驾照后,又回仓库开着二手卡车直奔榨油厂,这样省了她明天一大早再跑一次去装粕饼。
惠民榨油厂内有一片空地,上面阴着这两天榨油后的豆粕。
林楚迈步进去的时候,正在聊天的两个老头都转头看过来。
王惠明一边心不在焉的和施老头聊天,一边拼命往门口瞅。
见一个小姑娘进门,他并没有在意,继续向外张望。
他身旁的老施却蹦起来迎了过去。
“小林,你来啦。”
他往外一探头,“呦,你把卡车都开来了?今天就要把货运走?”
王惠明见他态度,也知道这个年轻女孩就是他要等的人。
他也不是看人下菜的人,再说人家是来解他燃眉之急的,自然要好好招待。
于是也笑着迎了出去。
倒是一个在榨油厂里打杂的男人,见到林楚后心中十分不屑。
施老头一个开粮油杂货铺的,能认识什么老板。
这丫头年纪轻轻,开辆破二手卡车,就敢充大老板,等下别闹笑话。
老王真是昏了头了,病急乱投医。
施老头充当合格的引荐人后,就将主导权交给了林楚。
王惠明小心地陪着林楚去一间杂货间看货,他一口气拆了好多袋让林楚验货。
看完库存粕饼的质量后,林楚十分满意。
“王老板,这里一共有多少粕饼?厂里每个月能产多少?”
王惠明一听这问题,就知道今天这单生意有八成能定。
他都不用算,所有数据早就烂熟于心,张口就道:“我这油厂每个月能产12吨左右的粕饼,豆子的和菜籽的对半,有时候还会有些芝麻粕。目前仓库里剩的大约在23吨左右,主要是菜籽粕。”
林楚快速在心里换算了下。
这个数量省着点喂的话,够4000头羊或500头牛吃一个月了。
“要是我全要的话,您能给什么价?”
林楚问。
虽然老施和他说个是个大生意,但真听对方说全要,王惠民还是忍不住激动了下。
“我家粕饼零卖1.2元/斤,不过你是老施介绍的生意,又一次性要得多,给你算1.15元/斤。”
别看单斤就便宜5分,数量多的话也要少赚几千块钱。
“以后每个月的粕饼我全包了,您再便宜个2分。”
林楚道。
王惠民很心动,但——
“这价格真卖不了。”
现在油不好卖,要是不从粕饼上多赚一点,这厂子真要关门大吉了。
林楚看他实在为难,换了个提议。
“王老板,您家的手工油在镇上很有名气,很多人都说炒菜特别香,以后每个月我从您这进100桶手工油放到网上卖,粕饼您就给我优惠点吧。”
她开网店的时候,也想过助农。
一来可以丰富网店商品种类,二来也能帮大家赚点钱。
王惠民没想到林楚搞捆绑销售这套,可是他心动了。
现在广告都宣传吃机器榨的油,说那样更安全。其实手工榨的油更香,更有营养。
只要在原料上不以次充好,手艺过硬,存储得当,根本不会出现谣传的手工油致癌的问题。
他家作坊也用机器榨油,毕竟效率高也更方便,而且同样的原料出油率更高,同样的人工能赚更多的钱。
但他从没想过要为了赚钱而舍弃传统人工榨油。
他的父辈祖辈都是干这行的,从他十五岁开始学榨油,到如今已经三十八年了。
他们王家的榨油手艺,不说顶呱呱,但吃到的人绝对竖拇指。
可惜人工榨油卖得贵,除了一些老客户,鲜少有人愿意买。
老施在一旁帮腔,“老王,不是我硬夸,小林网上的生意可以好了,帮老刘卖了不少粮食。”
“原来收了老刘他们村粮食的人就是林老板?”
王惠民惊道。
“是啊,来你这里之前,小林还让我去收他们村的玉米秸。”
“王老板,只要您家手工油味道好,我以后还会进更多货。”
林楚这话可算是说到了王惠民心坎上,于是他当即点头,“行!”
一旁的施老头悄悄对她竖了个大拇指,林楚抿唇一笑。
她虽然有钱,可做生意总要讨价还价一番,否则容易被人当冤大头。
林楚当场先要了3吨的粕饼,又付了剩下的定金,王惠民喜滋滋的收了钱,就喊人去扛麻袋。
“小薛,快进来帮忙。”
王惠民喊家里帮忙的工人。
“来了。”
薛龚怀听到老板叫,慢悠悠地熄灭了手里的香烟往里面走。
这油厂都要倒了,还摆什么老板派头,真是烦死了。
“小薛,你把三轮车开进来,我已经给老马、文斌他们打电话了,他们马上来。等下我们一起把3吨粕饼装林老板车上。”
王惠民正在过磅。
薛龚怀看了眼林楚。
呵,才3吨而已,就要喊这么多人过来。
“老板,都这么晚了,明天再送不行吗?”
王惠民忙着头也不抬,没听出他的不满。
“剩下20吨明天下午前林老板会找人来运走,今天这些她要急用。”
什么!被包圆了?
这怎么可以?他还等着捡漏呢!
“老板,现在有些小年轻口气大的很,嘴里喊着做大生意,实际兜里没几个钱。你再考虑考虑?做生意还是要找知根知底的人,也不用担心收不到钱。”
林楚看了他眼,就知道他打什么盘算。
这种事,她在刘家村已经遇到过一次了。
一回生,两回熟。
“我这个不知根知底的人是用真金白银拿下厂里所有的粕饼,就不知道你这个知根知底的人,能不能和我一样爽快掏钱。”
薛龚怀愣了下,然后狡辩,“你胡说什么?”
“你向王老板拆我的台,难道不是想自己包圆了那些货吗?王老板的货这么好,附近又有几个养殖户,却奇怪的一直没人来买,该不会也是你在从中作梗吧。”
合理怀疑,她也会。
王惠民也看了过来。
是了,之前小薛好像打听过厂里的粕饼怎么卖,只不过后来没声音了,他便没多想。
如今林老板一提,他也觉得蹊跷。
难怪之前他问了那几家养殖户,对方对着自己摇头,还叹气说他不厚道,对内对外两个价。
“你胡说!”
薛龚怀急得跳脚。
林楚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心中“哇哦”了下。
竟然被她懵对了。
那就送佛送到西吧。
“王老板,虽然你们厂规模不大,但员工素质还是要抓抓的。先不说客户上门就拆台这事,就是在榨油厂附近吸烟这点,也太不安全了。万一引发火灾,这责任谁担?”
王惠民听到吸烟两字,立刻抬头。
“薛怀民,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上班不能抽烟!你这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我在门外抽的,又没进门,有什么要紧。”
林楚挑眉。
作为甲方,没得到尊敬还被嘲讽一通,她想回敬这人是真的,但出于安全考虑提醒也是真的。
没想到这人如此冥顽不灵。
呵。
要是王惠民拿不出态度,双方之后的合作就有必要重新考虑下。
管理不当的手工作坊,做出的产品她自然要打个问号。
幸好,王惠民没有让她失望。
见薛怀民依旧丝毫没反省,王惠民摆手,“你回去吧,明天来结工资。”
薛怀民还想闹,但这时候王家的几个侄子也来了,他只能骂骂咧咧了几句,临走前还不忘瞪了林楚一眼。
小丫头片子!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