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真人就那么飘在半空,一言不发,可那张脸黑得能拧出水。
他活了上千年,什么阵仗没见过,镇压过的魔头比眼前这些小崽子见的活人都多。
可今天这事,还真他娘的棘手。
下面这帮弟子,一个个梗着脖子,浑身是刺,碰哪儿都扎手。
动他们?
怕不是当场就要炸营,自己这“暴君”的帽子可就摘不掉了。
不动?
他太上老祖的脸往哪搁?
宗门的规矩,难道是摆设?
“一派胡言!”
胸口那股邪火被他强行摁了下去,他打算先“晓之以理”。
在他看来,这些小辈不过是叫猪油蒙了心,点破了,自然就清醒了。
“尔等只顾眼前这点残羹剩饭,却不知是在刨宗门的祖坟!”
声音里灌满了法力,沉甸甸地压向每一个人,试图砸开他们蒙尘的良心,唤醒他们对宗门的忠诚。
“修仙,修的是脚踏实地,是清心寡欲!你们这般利欲熏心,道心何在?长此以往,我青云宗万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自觉足以让不少人羞愧低头。
可他等来的,不是忏悔。
“老祖,道心它不能填饱肚子啊!”
人群里,不知是谁,弱弱地回了一句。
这一声,跟点着了火药桶似的,人群当即就炸了锅。
“对啊老祖!我们这号的资质,不拿资源堆,这辈子都摸不到筑基的边儿!”
“以前咱也脚踏实地啊,结果呢?在杂役院扫地扫到死吗!”
“清心寡欲?那是您这种天爷赏饭吃的天才说的话!我们下个月的丹药钱都还没着落呢,拿什么清,怎么寡欲?”
“老祖,这年头不一样了!你不讲好处,谁还跟你混啊!”
一句比一句糙,一句比一句实在。
那些话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每一句都往他神魂里钻,又尖又疼。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讲的东西,跟弟子们嚷嚷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他讲传承道统,他们要吃饭活命。
他讲门规戒律,他们要灵石分红。
他讲宗门未来,他们只看眼下。
压根儿就不在一个道上。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少年,被众人推推搡搡,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
他两手捧着东西。
一个是黑不溜秋、药味刺鼻的“丹药疙瘩”,正是冷嫣然那条线上下来的“蕴气丹·残次品”。
另一个是几块下品灵石,是他上个月的工钱。
那少年“噗通”就跪下了,眼泪当场就滚了下来。
“老祖!”
他把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嗓子都劈了。
“我叫李二狗,我灵根烂,进宗门三年,修为一点没动弹。人人都说我是个废物,这辈子完了。”
“是升天集团,是楚会长,给了我这丹药!它是不好吃,可它真有灵力!我吃了它,终于到炼气二层了!”
“是升天集团,是楚会长,给了我这几块灵石!我寄回了凡间的家,我爹我娘,总算不用再挨饿受冻了!”
他一边喊,一边拿脑门“咚咚咚”地磕地,很快就见了血。
“老祖,您说集团是邪魔外道,可就是这‘邪魔外道’,让我这废物有了盼头,让我能当个孝顺儿子!”
“现在,您要拆了集团,就是要把我这唯一的丹药拿走,是想让我爹娘活活饿死啊!”
“老祖,您一掌拍死我吧!没了集团,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啊!”
少年的哭嚎,跟杜鹃啼血似的。
他一个大道理没有,说的却都是人话,比什么大道理都戳心窝子。
因为他说的,就是这广场上绝大多数人的心里话。
整个广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少弟子,眼圈都红了。
玄天真人看着地上那个哭得涕泗横流的李二狗,看着他手里那坨连丹渣都算不上的玩意儿,又看了看那几块可怜巴巴的下品灵石。
他的心口猛地一抽。
他一直自诩守护的是青云道统,是天地正气。
到头来,他连一个底层弟子最基本的吃穿用度都管不了。
反倒是那个他嘴里的“魔头”楚风,做到了。
这叫什么事?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
玄天真人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喉咙里堵得发慌。
他下意识抬了抬手,想去扶那个少年。
可手刚抬起——
“呼啦”一下,几十个弟子扑了上来,胳膊挎着胳膊,垒成一堵人墙,把李二狗死死护在后面。
他们怕得要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没一个人往后退。
“老祖!要罚就罚我们!”
“别动二狗!”
玄天真人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道上。
看着那一张张青涩却又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脸,一股无名火“噌”地就蹿上了天灵盖。
“滚开!”
一声暴喝。
一股巨浪般的气劲从他身上炸开,力道用得极巧,没有伤人,却将那几十个弟子齐刷刷地掀飞了出去。
轰!
气浪撞在远处的石板地上,炸出一个大坑。
广场上的弟子被骇得连退十几步,一个个脸白得跟纸一样。
可就算这样,还是没人跑。
他们只是用一种更复杂的眼神瞅着他,怕,却又带着点别的什么。
玄天真人的胸膛急促地起伏。
他败了。
彻头彻尾。
不是修为,是人心。
再待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那带着寒意的视线在全场刮了一圈,将每一张不服的脸都刻进脑子里,最后,身影凭空消失。
他得回去。
必须得回去好好想想。
那个叫楚风的小子,还有他那个什么狗屁“集团”,比他想过的任何一个魔头,都难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