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运气好，只等五分钟就见车滑着轨道过来了。
阮柠投币上车，车上余位还有许多，她挑了个前排背靠车窗的位置坐。
热风吹拂脸颊，造型复古的铛铛车一路过去，从几座老牌楼、地标建筑再到江边，是一条专门为了旅游开发出来的城市新路线，作为热门打卡点的江北图书馆自然也在其中。
而除去她，斜对面坐着的似乎也是两个附中学生，阮柠能从她们口中听到许多耳熟的词汇，例如隋哥（高三年级主任），董师父（非常有权威的一位生物老师），张师姐（隔壁班很漂亮的班主任），甚至是校门口观景池里不翼而飞的锦鲤......
十多分钟后，阮柠到站下车。
室外的绿意盎然衬托着整幅画面，明亮窗前，沈夏衔微抬着下颌，右耳塞着耳机，左手撑起下巴，坐在那背脊到后脑勺构出的弧线尤其好看，正看着楼底下从站台往图书馆来的少女。
闳江边樟树枝头的蝉鸣叫不止，图书馆内外似乎是两个世界，阮柠将书包放在身前，从旋转楼梯口过来。
她未雨绸缪地想在书包里翻找手机方便联系，还没开始动作，就听到了脆生生的一句：“阮柠！”
她抬起头，就见梁子怡坐在前头和她挥手，她弯起唇还未开口，就蓦地又看见了桌对面的另一道身影。唇边笑容微滞。
她一直很聪明，好比此时此刻这个场景，即使不用特意分析，她也知道他大概是跟着谷熙过来的。她想起了那个在卫生间隔间里听见的传言——她和沈夏衔关系很好。好到有些过了普通男女同学的界限。
不想表现出任何异样的，阮柠也朝他点下头，笑笑当作打了招呼。
沈夏衔靠着椅背瞧着她，看她笑眯眯地边和梁子怡说话边往这边来，感觉真奇怪。
交换了微信，过了一夜，他们似乎还没昨天在走廊上熟。
“谷熙去卫生间了，你坐这儿。”梁子怡全然不觉气氛有什么特别，她拍拍手，示意阮柠坐过来，坐到她的对面，也就是沈夏衔的旁边。
图书馆成排的木桌沿着明窗摆放，一条长桌刚好四个座位，梁子怡和谷熙两个女孩先到这，坐到了一起。
沈夏衔坐在靠走廊的那侧，只有他身旁位置空着，而他的对面，正距离过近地摆放着一本打开的真题，桌上一支未盖上盖子的笔，能看出不久前还有人在这和他一起探讨问题。
阮柠从他身后过去。沈夏衔的目光随着她换到左边，见她拉开椅子弯腰将书包放到脚边坐下，正欲说什么，谷熙刚好回来。
“耶？你到啦？”谷熙站在桌前看着阮柠，边说边回身从梁子怡面前抽了张纸过来，擦手上的水。
阮柠微笑道：“嗯”。
以为她跟沈夏衔也是第一次见，谷熙给两人热络介绍着说：“呢，这位是阮柠，跟梁子怡一样，是我的好朋友，小学霸。”
她又转头，对阮柠道：“这个呢，叫沈夏衔，十班的，人跟脸一样，都还行。”
说完，她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沈夏衔闻言坐那儿抬起眼：“这就完了？”
谷熙一副懒得多说的神情，蹙起秀眉，看向他：“不然呢。”
阮柠握着笔，垂着长翘的眼睫，明窗外的光线晃眼。
她默认着沈夏衔话里的意思是希望谷熙能够多说一层，比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或是、身份？
但其实如果没有那个传言的先入为主，比起所谓的亲昵，阮柠会发现两人之间的感觉或许更像亲人。
握着笔的指尖不自觉地轻抠着大拇指，走过来出的汗似乎也还未干，有些难受地贴在后背上。
阮柠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了，要高考了，这才是她唯一该想的事情。
“你做的英语卷？”梁子怡勾过头来看。
“嗯。”她英语最薄弱，所以会格外有针对性地做这一门科。
“那你有不会的可以问沈夏衔耶。”谷熙闻言直接指了指对面的人，毫不见外地道：“他英语好，年级单科第一，带他过来就是帮我们做辅导的。”
沈夏衔闻言抬起眼皮看她眼，嘴角的笑意不明显：“是给钱吗？”
谷熙转瞬就换上一副嫌弃样子，撇了下嘴。
阮柠只笑笑，低下头继续做题。
图书馆好似是一个与喧嚣城市完全隔绝的阵地，话说完，周边也就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夏衔侧目盯着她的脖颈，看了两秒，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说话，只兀自收回眼将手里的试卷翻了个面。
耳边是笔尖在纸张上书写的沙沙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夏衔觉得阮柠对他似乎有一种刻意的礼貌和疏离。
只不过他也并未分出精力多想，只当是因为两人刚认识。时间在几人的一言一语中悄悄过去。
作为潭城热门打卡点，几乎是四点开始，江边就开始逐渐围拢人群。
从闳江边的栈桥到江北图书馆，这条江边林荫道上人头攒动，路边的摊贩临时摆卖着鲜花和服装道具。
“好累啊。”谷熙说。
梁子怡附和道：“我也是。”
一直到写完最后一小问，阮柠才抬起头来，只觉得因为太久地盯着卷面，而导致用眼过度眼眶微微发酸。
她下意识望向窗外，看着远处天边隐约有几道颜色鲜亮的霞光，说道：“好美。”
此时她还不知道潭城将会爆发一场刷屏各大社媒平台的世纪晚霞。
梁子怡骄傲地抬起下巴，一副等人夸奖的表情：“这可是我等了大半小时才抢到的绝佳座位。”
三个女孩一齐往窗外望过去。
“火锅订的几点？”沈夏衔淡声问。
前后脚的，其他人的学习任务也完成得差不多。
“七点啊。”谷熙回他，她回过头拿起手机，按亮手机屏，见这会不过刚到五点，又问：“你有事？”
“嗯。”沈夏衔收拾起面前的书本，“我待会去趟江边。”
他低着头，将挂在椅背上一下午的包取过来，拉开拉链拿出相机调试了两下，漂亮分明的指节扣在黑色长焦镜头上，忽地又瞄见了视野中有些过于清瘦的手臂。
他顿了顿，继续摆弄着手上的相机，不经意道：“气象站台预测，今晚应该会有超级晚霞。”
“超级晚霞？”谷熙一听就提起了点精神，她抬手伸懒腰道：“那一起去呗，反正也没别的事。是吧，梁子怡？”
只见梁子怡坐在那也不知是听没听清，只赞成地“嗯嗯”了两声，她又看向阮柠：“阮柠你呢？”
“一起去吧。”阮柠笑笑说。她不想扫兴。
饭前活动就这么敲定下来。
江北图书馆是栋设计别致的三层建筑物，透视的玻璃使整栋图书馆都有种高级感，几人下去时，门前的台阶上正有几名游客在拍照。
从图书馆到江边栈桥，不过几百米距离，横穿那条林荫道就是闳江边，只不过最佳观景点在栈桥附近。
“你很喜欢摄影？”阮柠背着书包，不远不近地走在沈夏衔身边。
前方的谷熙和梁子怡快步小跑了几步，此时正在前头摆弄着人行道上的一排自行车，只余她和因对照片有专业要求，从而落了一段路的沈夏衔作伴。
“还行。”沈夏衔勾起唇，和她简单聊起来：“比较喜欢记录。”
阮柠点了头，她望一眼沈夏衔，见他正翻看沿路过来拍的几张相片，而头顶树叶被宽阔江面的风吹得窸窣作响，像一种风铃一样。
“你待会拍照吗？”沈夏衔问。
阮柠以为问的是她会不会用手机拍照，盯着脚尖思考着：“应该吧，不是说是超级晚霞？”
“嗯。”
这里已经到了栈桥景点，自行车也是清一色自带条纹遮阳棚的双人自行车，走到跟前只见它们被一条锁带紧紧锁在一起，梁子怡正纳闷地蹲在其中一辆跟前，伸手晃了晃，试图能有法子将它们推出来。
大概平时在市区扫码扫习惯了，谷熙也是绕着自行车转了两圈，实在没找到扫二维码的地方，才想起来四处观望眼，看见了一旁公共厕所门口，一位大爷跟前正摆着租车服务的牌子。
“你们骑不骑？”谷熙问，旁边的人正在给她们解锁。
阮柠心里是想的，沿着风景漂亮的江边慢悠悠骑行，听起来就很不错。但梁子怡和谷熙两人先一步对这个活动一拍即合，看起来也会共骑一辆——
不待阮柠想到措辞委婉拒绝，就听身边男生“嗯”了一声，沈夏衔回头朝远处天边望了眼，微眯下眼道：“等我拍完晚霞。”
就快要来了。
天色越来越逐渐接近一种橘红，江边的人也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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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多。
阮柠其实也是后来才知道沈夏衔对骑车这样的事并不感兴趣，他要玩，只是因为三个女生，两个组队，他不加入的话，剩下的那个好像就要落单了。
可那天的阮柠被一种更重要的思绪纠缠，她站在栈桥边，看着梁子怡和谷熙还并未完全适应地骑着那辆双人自行车沿江边歪歪斜斜越来越远，晚风吹着，天地即将共享一色。
“你为什么，不和谷熙一起？”阮柠忽地问了出来。
她对情况有些混乱不清。
学生时代对感情的事总是十分隐晦，能被用“过了普通男女同学的界限”这样的说法形容，已经是一种昭然若揭。
“嗯？”沈夏衔举着相机，回过头看她，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诧异。
阮柠也觉得自己可能冒昧了。和他对视时，攥着书包带子心里紧张而忐忑。
但她不想和朋友的男朋友又或是只差捅穿一层窗户纸的人同骑一辆自行车，不论是沈夏衔明明有女朋友还要和其他女生距离过近、又或是谷熙明明和他关系特殊却故意把他留在她这，这两种感觉都让她难受而痛苦。
就像是阮伟与陶绣华总要拿她当作矛盾源头，让她混乱地不知是对是错地夹在中间。
她对这样的情绪敏感而讨厌。她也并非没有勇气去表达这些让她讨厌的一切。
“我为什么，不和谷熙一起？”沈夏衔慢吞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也好奇：“我为什么要和谷熙一起？”
“......”
沈夏衔端详着她的神情，风扬起她鹅黄色的百褶裙角，他身上的T恤也随风抖动。
见阮柠似乎欲言又止，沈夏衔蹙着眉，联想起今天一下午的奇怪感觉，才终于像是有些反射弧过长似的，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点她话里的意思，“谷熙是我表姐。”
“嗯？”
像是担心她也理解不了表姐代表的意思，沈夏衔继续平静又言简意赅地道：“她的外公外婆，也是我的外公外婆，我小时候一直在她家生活，所以会比同辈的其他孩子走得近一些。”
见到阮柠脸上露出有些错愕的表情，沈夏衔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他暂时放下了心，不想两人看起来像对峙般地重新转过脸去，将镜头对准天边那轮悬日，也有点觉得匪夷所思地问：“我跟她是有什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行为吗？”
“有的话，我以后注意。”
随着傍晚推进，江面的风似乎起得更大了些。
两句话落地，阮柠这才回想起来发现好像根本没有，也是因为没有，她才在其中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
“抱歉。”阮柠声音弱下来，站在他身后，脸到耳垂都漫上一层红，脸颊两侧的碎发被风吹得胡乱贴着脖颈。她庆幸着此刻的沈夏衔是背对着她，没看到她的窘态。
“没事。”沈夏衔笑着说，他唇角的弧度弯得好看，忽地也想问她一个有些私人的问题：“阮柠。”
他喊了她的名字，声线真的很悦耳。
阮柠“嗯”一声。
仿佛橘子汽水般的天空下，沈夏衔忽地放下了手中的相机，他转过身来看向她，嗓音似乎是真有点犹疑的好奇：“你有没有，暗恋的人？”
“嗯？”阮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面上如常，但手心几乎出了汗。
她以为自己是被发现了。
她有一千种想法闪过脑中，连呼吸都似乎因为心率提高而变得细而漫长，漫天晚霞映入眼帘，艳丽到恍如末日般。
那是一种从没见过的橘、又或是橘、金以及红色落日的混合霞光。
像是宇宙星系轨道错乱才会出现的异象，置身其中连发丝和指尖都被镀上了一层滤镜般的色彩。身边是游客们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气的赞叹声，江鸥在湖面蜻蜓点水地飞过，水纹浮动，波光粼粼。
这场晚霞远比气象站播报的超出预期。
“是我听的一个电台节目。”沈夏衔解释说，他偏过头，举起相机对着云霞和江景又咔嚓了两下，光影在他侧脸布出干净立体的轮廓，道：“他们说，这个傍晚的晚霞，要和暗恋的人一起看。”
还不待阮柠有什么反应。
沈夏衔转过身，忽地垂着眼将镜头对准了阮柠，嗓音像是被风吹得听不清：“没想到是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