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走回那具女尸身前,拿出一块雪白丝帕,覆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位,定是那位侧妃,文雅儿了。”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如此残忍对待自己的枕边人,毫无一丝人性。他骨子里,流淌的究竟是人血还是魔鬼的?”
纪夜澜忽的想到了太子的生母纪贵妃,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纪阁老和老夫人的脸。
一抹惭色浮上面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无颜面对眼前的少女。
自己身上,何尝不是流的纪家的血?
“你自责什么?你的母亲并非阁老夫人,我看,阁老也不一定就是你父亲。”
苏漓的话如重锤猛击纪夜澜,他脸色发白,“此话怎讲?”
“一根恶毒的藤上,结不出良善的果。你的性子,实在不像纪家人。”
苏漓看他一眼,“不是让我七日找出下蛊之人么?无需七日,下蛊之人,就在东宫。”
纪夜澜神情凝重,“现在的侧妃文雅儿,就是那班主秋水。”
“没错。”苏漓说的很快,“只是,要尽快找到那冬雪的尸首。兵贵神速,还要想个法子, 不让她起疑心,保证能将人一举拿下。
这秋水,心狠手辣,易容下蛊都是高手。若漏出半点风声,恐怕会立刻金蝉脱壳。对了,那司空府,一直没动静么?”
纪夜澜摇摇头,脸上也带着怀疑之色,“我也觉得奇怪,那宫昭恒自从回京,除了见宋予安一面,回到司空府后,再没踏出宫府半步。这父子俩,如此沉得住气。说不定,是一起在府里,商量对策。”
苏漓冷笑一声,“宫昭恒惊才绝艳之名,绝非浪得虚名。恐怕,是他们早已察觉府中已被严密监视,索性,以不变应万变。
我可不信,他们会一直坐的住。”
话音未落,安虎匆匆进来,并没有避讳苏漓,禀告道,“纪大人,今日,属下看到那宫公子,从角门而出,在一个茶楼里面,秘密见了一人。”
“见了谁?”纪夜澜浓眉蹙起,安虎连忙道,“见面之人,是那云南王之子,梁渊。”
“云南王之子,怎么,此人,竟然还未离开京城?”苏漓有些不解。
纪夜澜眸子幽若深潭,“他来京城,是奉父命前来联姻的。本意,是求娶四公主李云洛的。奈何,四公主死也不从......”
苏漓似笑非笑,“她死也不从,是因为某人回来了吧?”
纪夜澜神态落落大方,目光灼灼的看了苏漓一眼。
“那就,让她死了这条心。”
苏漓撇撇嘴,此人,果真是不解风情。
可惜了四公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茶舍檐角的铜铃被穿堂风拂的轻响,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正袅袅冒着茶香。
宫昭恒看着梁渊,颇为英俊的脸上,此刻带着几分惶惑。
“宫公子,为何要让我离开?您有所不知,此次联姻,一日未不成功,父王就一日不准我归家。”
宫昭恒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目光落在梁渊紧绷的肩膀上,开门见山:“你此次联姻,不会成功的。继续留在京城,也无济于事。”
他捏起茶盏喝了一口,“你想尚公主,自愿留在京中为质子,只为陛下能放下对云南王的戒心。”宫昭恒语气无波,却字字戳破心思。
“可惜,无用。陛下对藩王的戒心,从未放下过。”
梁渊看着对面的宫昭恒,宫家那个惊才绝艳的大公子,谁人不知。
可是,他不是追求长生仙道,怎的又回来趟这趟浑水?
似看穿梁渊的心思,宫昭恒笑了笑。
这一笑,就连案几旁花瓶中,那刚摘下的鲜花,都失了色。
“我父被奸人所害,蒙冤在府中思过一事,梁公子定然听说了。”
梁渊点点头,不错,他自然听说过。
太子被禁足东宫,司空大人被陛下申饬面壁思过,整个京城,恐怕都知道了。
至于具体缘由,坊间却不甚清楚。
但是他,却是知道的。
“与我们联手,与太子联手,这云南,将生生世世属于你们梁家。”
梁渊惊的睁大眼睛,宫家,太子?
当今陛下正值盛年,除了那阵子传出病重,一直身子康健的很。
他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陛下中蛊,恐怕是真的,而且,就是太子殿下的手笔。
梁渊喉头滚动了两下,没想到自己只是奉父命来京城联姻,竟然就卷入了这场纷争里面。
他了解自己父亲,虽然被陛下忌惮,却依然怀念和陛下的那些往日兄弟情分。还帮陛下说话,自古君王,哪一个不都是如此?只要让他明白自己是一片忠心,保住家族荣光,哪怕尚公主,葬送儿子大好前途,也是值得的。
“怎的?梁兄这是,不同意?”
宫昭恒清冷的口气,毫无波澜,从袖中摸出半块青铜令牌——令牌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在茶舍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将这块令牌推到梁渊面前。
“这,是什么?”梁渊诧异的看着这令牌,实在是,他从未见过。
“呵呵,也是,梁大公子定然不识此物。无妨,你父亲,云南王,他定是认得的。”
他将令牌重新收回袖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告诉你父亲,有此令,太子必胜。”
他看着呆头呆脑的梁渊,暗自叹息一声。
想那云南王,一世英雄,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一个小小卷轴放到梁渊面前,“这令牌你无法带回去,可是,这画像,你可以带回云南,拿给您父王看。相信云南王见了,心中自有决断。”
梁渊攥紧了那卷轴,觉得茶舍里的风,都突然冷了几分。
他抬眼看着宫昭恒稍显冷漠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从入了这京城,他就落了下风。
不论陛下太子还是眼前的宫家大公子,都无声的告诉他,你根本就没资格说“不”。
梁渊觉得心头冷的厉害,他沉默的将卷轴揣进怀里,站起来对宫昭恒深深一揖,“太子的吩咐,吾定会转告父王。”
他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身后,又传来冷冷的一句,“别忘了,将这卷轴,拿与云南王亲自过目。”
梁渊走了很久了,宫昭恒孤身一人,坐在茶舍,一直到日落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