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
正厅里,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紫檀木桌上的汝窑白瓷茶具上。
右仆射宋琰的夫人周氏捏着茶盏,正惬意的品着。一抬头,便看见大儿子宋予安一身青衫快步进来,走的有些急,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
“母亲,您知道儿子刚才见了谁么?”
“看你这一头的汗,什么事这般急?坐下说话,喝口茶。”周氏看着自己的儿子,眼角眉梢都是慈爱。
宋予安灌了一口茶,“母亲,宫昭恒回来了 !”
“宫昭恒?”周氏皱眉,接着恍然道,“是司空家的大公子,那个惊才绝艳的大公子?”
“没错!就是他!”宋予安满脸喜意,“宫兄还托我一件事。他回京途中救下一女子,在京中举目无亲,本想带回司空府。母亲,您也知道,眼下司空府是什么境遇。所以,我就将那女子带回来了。
府里,不正想买几个丫头么?”
周氏端着茶的手一顿,眉头微挑,“你一向办事妥帖,这次,怎的如此糊涂。想那司空现在被陛下勒令在府中思过,这个时候,你怎能和那宫昭恒走的这般近?还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带回来?
若是他父亲再被陛下追责,到时,追究起来,可别被这个丫头坏了事。
给些银钱,打发出去吧。
咱们仆射府,眼下正蒸蒸日上,可不能毁在这些小事情上。”
宋予安一噎,眸中升起无奈。
母亲惯是这样,想那司空权倾朝野之时,一直念叨着要和宫家大公子打点好关系,宫兄十年未归,一回来,就碰上这样的事情,本就心里难过。没想到,母亲如此势利,这个节骨眼,又不准自己靠司空家太近了。
想到宫昭恒期待的眼神,宋予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腾的站起身来,大声道,“君子岂能言而无信?我已经答应了宫兄,是万万不可反悔的!母亲若是不愿,就让小柔来我这里伺候吧!”
周氏没想到宋予安竟然发这般大的火,脸色一沉,就想呵斥两句。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眼珠一转,声音放轻,“也罢。正好,你庶弟也回来了,就让那丫头,去他院子里伺候吧。这样,既全了你做兄弟的情谊,将来,若真有什么事情,也牵连不到你身上。”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暂且先将那丫头放到宋景叙院子里,祸害,她是从不留的。
绍影轩
很好听的名字,走进来,却寒酸的很。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旧木桌,桌上的青瓷碗里,泡着半凉的粗茶。
宋景叙坐在桌前,对面,是他的姨娘柳氏和他的庶妹宋景芝。
“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母亲那边......可有再为难你们?”
宋景叙的声音压的很低,目光先落在姨娘身上。
她身形单薄的像片枯叶,一身半旧的衣衫,颧骨微凸,脸色是长期缺了气血的蜡黄,眼角的细纹比夫人还多了几道。
明明比夫人小很多,看起来,夫人倒是比她年轻。
她给对面的儿子碗中续上茶,手腕细的仿佛一折就断。“你别担心,夫人近来心思都在大公子身上,顾不上我。”
宋景叙没接话,转头看向宋景芝。
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听见这话,眼眶瞬间红了,却咬着唇一句不吭。
宋景叙心一沉,伸手将妹妹拉到身边,轻轻拉开她的衣袖。一大片微微凸起的青紫——那是挨了杖责才会有的痕迹。
他喉间发紧,指尖冰凉。
哪里还需多问,姨娘的身体,妹妹的伤痕,都在无声的宣告,哪怕自己不在府里,她们依然过着不是人的日子。
他眸中闪过恨意,这就是他的嫡母!
自己不过区区一个庶子,到底哪里碍了她的眼?!
往日的回忆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宋景叙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浪冲到沙滩上的鱼儿,喘不过气来。
那种屈辱,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一间紧紧关上门的房内,周氏翘着腿,喝着茶,甚是惬意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嬷嬷回来,翠红,换你去。”不过十岁的他,看着那长得五大三粗的丫鬟,不断地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他的背,已经死死的抵在了冰冷的墙上。
他死命拽着自己的裤腰,歇斯底里的大喊,怒骂。
可是,无济于事。
狂风暴雨袭来,稚嫩的幼苗倒在了一片泥泞之中。
宋景叙猛的睁开眼,眼底一片血红。
他大口喘了一口气,指甲已经狠狠的掐进了自己的手心。
他回来了!
他要将这个恶心的仆射府,亲手送进地狱!
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负他的娘亲和妹妹。
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狰狞,他听见姨娘不安的声音,“叙儿,你怎么了?”
绍影轩唯一的丫头春燕跑进来,气喘吁吁,“大公子,来了。还带了一个丫头。”
不多会儿,宋予安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子。
“三弟,果然你在这里。”
宋予安对着柳氏和宋景芝点点头,柳氏连忙唤了声“大公子。”
宋景芝也起身见礼,“见过兄长。”
宋予安摆摆手,将宋景叙叫了出来。
“三弟,有件事,兄长要拜托你。”
宋景叙瞳孔乌黑,脸色淡淡道,“兄长有事,吩咐便可,小弟无有不从。”
宋予安尴尬的笑笑,将小柔拉到自己身边。
“她叫小柔,是宫家大公子回京路上所救,无处安身,为兄将他带回府,做个丫鬟。就让他到你院子里伺候,如何?”
宋景叙的目光落在小柔身上。
女子年纪很轻,一身藕荷色布裙,生得倒是标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了自己一眼,就立刻又垂下头去。
拒绝的话让他咽了回去。
他心里冷笑一声,嫡母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宫家,现在可是处境不妙。
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他那位好嫡母,怎会让心爱的儿子,沾上一丁点的风险?
将小柔送到自己的听雨轩,没事最好。若出事,正好可以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最好,被问罪处斩,一举两得。
上次师父出事,自己没定死罪,那个毒妇,已经很失望了吧?
想到这里,宋景叙淡淡一笑,点头应道,“那好,就如兄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