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身子晃了几下,还是站住了。她弯腰抱起哇哇大哭的女儿,往日清亮的眸子,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院子里,站满了人,却静的吓人。
他们听见了什么?国公爷和镇国将军失踪了?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镇国公府的天,塌了。
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越的铃铛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布道袍的老道,不知何时立在月洞门口。手里还握着个铜铃,目光直直落在苏漓身上。
“此女命格诡异,乃是扫把星入世。”老道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进人心。“镇国公与将军战场失踪,皆因她而起。若留此女,国公府恐有更大祸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白了脸。
江月脸色煞白,死死抱住女儿,声音发颤,“你胡说!我女儿不是扫把星!”
道人却不理她,径自上前:“贫道特来带走此女,为府上消灾。”
“不准碰她!”江月死死攥着苏漓的手,指甲都掐进她的肉里。苏漓眼泪汪汪的哭喊,“娘,疼,疼。”
可那老道伸手一拂,一股无形的力便将江月推开半步,他顺势抓住了苏漓的胳膊。
“放开我女儿!”江月疯了似的扑上去,却被一旁的管家拦住。
"夫人!”管家急的直跺脚,“道长说的有道理啊!国公府不能再出事了,您得为阖府上下想想啊!”
周围的仆妇也纷纷劝起来,“夫人,忍忍吧,都是为了国公爷啊!”“是啊,留着这孩子,万一真招了祸事可怎么办?”
江月被众人拦着,眼睁睁的看着老道抱着苏漓往外走。
苏漓的哭声像刀子割在她的心上,“娘,娘!”那声音越来越远,江月拼命挣扎,发髻散了,珠钗掉在地上碎成几截。可周围的人越拦越紧,弟妹王氏的声音最大,“大嫂,要以国公府为重啊!”
她看着老道灰扑扑的道袍将女儿的素色衣裙彻底挡住,还有他渐渐消失在月洞门的身影,一股腥甜猛的涌上喉咙。
“我的阿漓......”
最后的哭喊卡在喉咙里,江月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比苏漓的哭声还要大。
苏漓在心里暗暗骂了师父一声,这老道,可真是心狠。
“娘,您的身子,是不是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变得不好了?”
江月摇摇头,“也不是。你被道长抱走以后,我日日哭。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跟我说,你将养在云虚宫。我虽是一内宅妇人,也听说过云虚宫的威名。只是,”她看着苏漓的眼神盛满了温柔,“那道长再三叮嘱我,这个消息,一定不能透露给府里的任何人。
就连你二叔二婶,都不可以。
所以,你在云虚宫的事情,全府上下,只有我一人知情。”
“那府里其他人,就没有打听过,我到底被带到了哪个道观么?”苏漓好奇道。
江月心一痛,眼里漾起水光。
“他们都视你为扫把星,谁还会关心你在哪个道观。不过我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因你父亲祖父失踪一事,心里终究难安,索性将府里的庶务交给你二婶打理,日夜在祠堂内替你,还有你祖父父亲祈福。
你不必担心,我的身子,好着呢。就是前几日,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而已。”
苏漓觉得一股酸意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眼眶一阵阵发紧。
“娘,现在我回来了。这里,不能再住了。今晚,我要宿在娘的院子里。对了娘,之前你住的院子是不是叫......”
“静姝院。”江月的声音柔柔的,宠溺的看着女儿,怎么看也看不够。
“只要你想,夜夜睡在娘那儿,也无妨。”
听风居
“这院子里面,栽了不少翠竹啊。”宋景叙看着那竹竿修长,叶片层层叠叠遮了半扇天光,风过处,叶尖扫过青瓦,簌簌声漫过整个院落。
纪夜澜点点头,“有心了,真是安排了一处好院落。”
这里,不但有书房还连着暖阁,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案头笔墨纸砚俱全,暖阁被屏风隔成两间,分别放着铺着墨色锦垫的软榻。榻边矮几上还放着个青瓷熏炉,袅袅升起的檀香,混着书卷气漫开来。
“想不到,镇国公府已经沦落成侯府,还是如此有底蕴。这里,不输于任何京城勋贵的大宅。”宋景叙赞叹道。
纪夜澜看着那翠竹,眼眸晶亮。“毕竟是百年国公府,簪缨世家,纵使没落,也非寻常人家可比。”
管家走进来,对着二人甚是恭敬。“两位公子,二爷今晚在承晖堂设了家宴,要给大小姐和公子接风洗尘。”
晚香居
王氏有些意外,圆睁双眼。
“你说什么?大夫人已经搬回静姝院了?”
“是的,夫人。”婆子低头回道。自从大夫人搬进了祠堂,府里全是二夫人管着庶务,时间一长,府里上下干脆称呼她为夫人了。这下子,大夫人重回静姝院,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也要重管庶务?
王氏挥挥手,让婆子先下去。深呼吸一口气,“来人,给我梳妆!”
今天的晚宴,可是她一手操办。一定要拿出气势来,即使大小姐已经回府,即使大嫂又回到静姝院,又能怎样?这十年,殚精竭虑,操持整个侯府的,可是自己。
这个晚宴,她也绝不能输了气势。
书房
苏云尘将一个纸条展开,只见上面空无一字,有些诧异。
怎么会?
他上下左右将纸条细细看了个遍,确实没有一字。
这是什么意思?他蹙起了眉头,想了半天,才将纸条狠狠揉搓一番,扔进了纸篓里。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丫头,就是从哪个破道观里,偷跑回来的。
沈将军的队伍抵达时,正赶上西北边境的黄昏。
五万精兵踏着戈壁的碎石列阵,马蹄扬起的黄尘与天边的晚霞混在一处,沉甸甸的压在连绵的营帐上空。
他勒住黑马立在高坡上,玄色披风被朔风灌的鼓鼓囊囊。
副将策马过来禀报,营寨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在烽燧东南侧,背靠着那片唯一能挡些风沙的矮山。
沈沧澜颔首,目光扫过远处雪山的轮廓。那里的雪线比起以往又退了些,像一道被劈开的白痕,正冷冷的望着这片即将再起波澜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