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放晴，厚重的云层散去，阳光如瀑布般洒下。烤得塑胶跑道发烫，弥漫着一股塑料味散落在操场。
学生踩着学生的影子，时而打着哈欠，时而玩弄着前面同学的马尾。
祈步步等候在后台，胳膊夹着稿纸，手拨弄着额侧的碎发。
碎发再多一点，她的脸会更小一些。
昨天她被教导主任刘主任叫去，为的就是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
毕竟祈步步在全国锦标赛拿了冠军，不出意外，明年的亚运会即将作为国家队运动员代表参加。
如此的好苗子，师大附中怎可放过？
刘主任在开学前联系了好几次祈母，祈母只是委婉拒绝。
他叫祈步步去办公室开始只迂回问她是否习惯，是否跟得上课程，再不经意地提起开学典礼之事，以为会费一番功夫，结果本来心不在焉的祈步步眼神发亮，一口答应。
好事已成，困难接踵而来。
预计着下周周一举办的开学典礼，又因为天气原因提前。
刘主任起初还有些担心，毕竟祈母说过祈步步不善写作，没想到她第二天就上交了演讲稿。
内容清晰，语句连贯，也勉勉强强算的上是及格。
高二学生代表演讲完后轮到高一代表，他朝着台下的祈步步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演讲。
祈步步接到眼神，拉直衣摆，挺起腰背，摆好昨晚在镜子前反复练习的微笑上台。
“尊敬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一学生代表祈步步，很荣幸站在这里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祈步步站在台上，不卑不亢，大方得体，字正腔圆地说着一大堆优美的空话。
“——最后，传统美德我们应该要发扬。”
“不久前，我因为低血糖在地铁上差点晕倒，是好心人让座给了我缓冲时间。但我来不及感谢，所以为了表达我的谢意，在这段时间内凡是有让座行为的同学都可以来高一七班班找我领取礼物。”
祈步步俯视人群，眼里笑意盈盈。
这回一定能找到她了吧，小妖精。
淡金的曦光慵懒地挥洒而下，显得演讲台前的女生更是明媚，“我的演讲完毕，谢谢。”
台下学生被晒得晕乎乎的，话筒杂音多，听不真切，跟着大流鼓掌。只是听到什么地铁什么礼物，开始互相交换着自己听到的信息。
原本只是窸窸窣窣，逐渐变得吵闹。
刘主任没好气地朝着祈步步的背影瞪了一眼，不得不出面发言维持秩序。
他当主任这些年，祈步步还是第一个敢在他眼皮子下做小动作的。
什么优良美德，什么答谢笑意。
先交上来的稿子压根没有。
偷龙转凤玩的妙。
看来，也是个重点监控对象。
方语宁站在班级后头，咂舌：“真能编。”
******
次日，天空隐隐有乌云密集。
又刮起了风，一阵一阵的，却带不走热气。
方语宁怀里揣着一本漫画，上面盖着本教科书作掩饰。
高一七班班是高一平行班，班主任也没有管得那么严，下课后学习氛围并不浓重，只有几个正在埋头刷题的学生。
祈步步也撑着下巴，垂着头，笔在纸上轻轻滑动。
方语宁站在祈步步后头，憋着笑，猛的扑向祈步步的后背。
祈步步猝不及防手一滑，一条长线蜿蜒而出。
祈步步嗔怪地看着方语宁坐在隔壁位，以极快的速度把漫画塞进她的桌兜。
“学习呢？这么认真。”方语宁语速放慢，还拖长了尾音。
祈步步下眼睑跳了跳：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明明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学习，还特地这么说。
脑海里忽闪一过，刹那间像没有骨头一样软在了课桌。
方语宁惊讶笑了起来，不带力气的拳头打在她后背，“还以为我跟小时候一样能被你骗到呢！”
嬉闹间，一个男生被旁边人推搡过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扭捏地问：“是不是让座了的可以领取你的礼物啊。”
祈步步颔首，从桌兜里掏出一个世锦赛纪念冰箱贴，递给了男生。
她同意上台是为了找到小妖精。
人还没找到，她收藏的各个比赛的纪念物倒是送出去不少。
虽然都是些小东西，心还是在滴血。
师大附中的学生怎么就那么友爱呢？
可小妖精怎么就不来呢？
难道他太过谈泊名利？
见男生还未走，祈步步握紧手指，以为他还有事。
是朋友也好心发作，让座了吗？
祈步步郁结。
等着男生说话，男生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
祈步步松了口气，回头看见方语宁正拿着她的草稿纸端详。
她连忙将稿纸抽了回来，动作有些急促，指尖微微轻颤，耳朵迅速爬上薄红。
方语宁也没急着抢回来，幽幽说：“你的恋爱对象？”
祈步步闻言，假装整理着桌面，将草稿纸塞进了书里。
“你的品味还真挺独特的。”
祈步步呛她，“不帅吗？”
“帅…”方语宁接着说道：“…帅得抽象。”
“......”
祈步步嗫嚅：“我就是故意画的抽象，他本人不是长这样。”
方语宁目光带着一丝了然，“嗯，我都懂。”
“......”
“不过，”方语宁好奇地说道：“会不会你已经见过了他？只是当时没带口罩，所以你认不出来了？“
“或许人家是个口罩帅哥，摘了口罩后显现原型，大圣变八戒。”
祈步步瞪圆了眼睛。
小妖精不可能是八戒！
那么一双温柔的眼睛，她！绝！不！可！能！认！错！
祈步步愤愤地瘪着嘴，撂下一句：“滚蛋。”
“就不滚。”方语宁鼓嘴：“放学后等你训练完，我们去看新上的电影呗，我妈回老家了。”
祈步步哭丧着脸，眉头几乎拧成一团，哀怨道：“我要去一医院找我爸。”
方语宁：“这才几号你就没钱啦？”
祈步步木着脸，没好气地看着她。
还好意思问，还不是为了她买新漫画！不然她哪里那么穷。
******
第一人民医院。
祈步步轻车熟路地踏进科室。
护士长看见她，“步步，又来找祈医生啊。”
祈步步笑眯眯回答：“是啊，我买了些小面包，吃吗？”
护士长没有接下祈步步递过来的小面包，“刚吃完饭还饱着呢。祈医生刚去食堂了，很快就回来。”
祈步步抱着塑料袋压在桌上的文件夹上，半靠着椅子，掏出手机玩小程序的游戏。
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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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里安静的有些冷清，只有游戏自带的音乐声。
又玩了几局，觉得没意思。
少顷，悠然起身，准备直接去食堂堵祈父。
她按下电梯，电梯门打开，一位轮椅的中年人被围坐着，神情有些局促。
或许是不熟悉轮椅，他推着车轮想给她腾地方却纹丝不动。
祈步步只好贴着按钮建站着。
电梯下行，停留在一楼。
祈步步最先走出电梯，回头看了一眼，坐着轮椅的中年人正费劲地往前移动，双手用力推着车轮，有些吃力。
真是的，后面的人也不知道帮帮忙。
祈步步上前，握住推把手，推着他出了电梯，又推到院内正中央的咨询台。
中年人道谢着，夸祈步步人小热心，说很快接他的人也到了，抬起手指着上方。
她顺着他的指尖方向望去，中年女人在二楼挥着手。
一个带着口罩的男生从中年女人的背后路过。
身影瘦削，步伐轻快。
祈步步怔住，呼吸一紧，顾不了那么多，冲向扶梯，小跑着。
不过一两分钟，男生已不见踪影。
她怅然地趴在玻璃护栏前，目光游离，视线无处安放。
是她看错了。
还是...就是他？
思绪混乱着，铃声突然响起，来电是祈父。
她忙接下，顺着话筒里的声音指引的方位看去。
祈父正乘着扶梯上来，边走边笑。
祈步步惯性扬起笑容，强迫自己暂时抛下不快的心绪，蹦跶地跳到祈父面前。
祈父向来宠爱女儿，一见到她就了然直说：“没钱啦？”
祈步步撒娇：“怎么这么说呢，太瞧不起你女儿了吧。就不能是我想你了嘛。我还特地给你带了很多小面包呢，值班饿的时候可以吃。”
祈父挑眉，盯了她几秒，转身欲走，“那我现在就去尝尝吧。时间不早了，你也快回宿舍。”
祈步步心道不好，又被拿捏。
一把抱住祈父的胳膊，不让他离开，摇晃着他的手臂说道：“我想你是最大的原因啦。还有一个很小很小，微不足道的原因。”
她边说边撇下嘴，无辜状：“我给语宁买了礼物，没钱了...”
祈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装模作样地给了她几个脑瓜崩，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大气的说：“拿去。”
祈步步欢喜地叫了一声，接过，再俏皮地用食指抵住唇，眨了眨眼，声音压低：“像往常一样，保密。”
祈父宠溺地看着祈步步数着钞票，又拉了些家常才告别。
祈步步慢吞吞地走在去公交站的小道上，石板路沾过雨水亮晶晶的。
她却拖着步子，脚步沉重，提不起劲。
快到公交站时，一声引擎声响起，刚巧11路公交车驶入站台。
她刷卡找到后面空位坐下。
车窗外一片灰暗。
忽然惊雷打下，滴滴雨珠在车窗落下痕迹。
被打断的幽怅情绪再次席卷而来。
祈步步鼻子有些发酸，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
其实她有些害怕，害怕初遇就是最后一次相见。
席慕容有首诗：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为什么就那么一次视线的交汇，就让她如此欲罢不能？
一定，是前世的缘分。
可她只想要今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