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院内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数百名身着统一素雅学袍的年轻女子,正盘膝而坐,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的高台,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高台之上,
站着一位女子,仅仅是一道背影,便给人一种风华绝代,遗世独立之感。她青丝如瀑,身姿窈窕,一袭素色长裙,不染尘埃。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像是天地间所有的灵秀,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姬发只是看了一眼,就感到一种自惭形秽。
这时,那位女子缓缓转过身。
刹那间,
姬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一张怎样完美的容颜,温婉、端庄,却又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淡漠与威严。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整个广场瞬间鸦雀无声。
他敢肯定,这绝非凡人!
这位院长定然也是一位修为通天的仙人?!
此时,
台上的云霄娘娘并未在意门外多了一只蝼蚁。
“今日,我们继续讲解《治国策》。”
她素手一挥,旁边一位侍女递上了一件教具。
姬发定睛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那……那分明是一块民间妇人用来洗衣的搓衣板!
原来,她们还是学习一些女人的家务?
我还以为教什么干货呢?
原来也是假的……
然而,
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只见云霄伸出纤纤玉指,在那“搓衣板”的纹路上一划,娓娓说:
“此图名为‘洛书’,其上纹路,暗合九宫之数,对应天穹星斗,亦对应大地九州之脉络。”
她的指尖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所过之处,那古朴的石板上竟泛起淡淡的灵光,一道道玄奥的纹路随之亮起,演化出一幅微缩的星河图。
“你们看,天有其道,星辰运转,毫厘不差。国亦有其道,政令通达,赏罚分明,方能长治久安。”
“这中枢之位,为君。然,君非孤君,其力来源于八方万民之拥护。若君王只知索取,不知反哺,则八方失衡,中枢亦将倾覆。这,便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云霄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仿佛大道伦音,狠狠地敲击在姬发的心头——
她在说什么?
这不反了吗?
西岐的博士们,毕生研究所谓的君权天授,讲的都是君王如何驾驭臣民。
可在这里,一个女子,拿着一块搓衣板,却在给一群女子讲解“民为邦本”的理论?!
这,岂不乱套了?
姬发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云霄的手指再次滑动,娓娓说:
“再看这纹路走向,如江河汇流入海。治水,在于疏导,而非堵截。民怨亦然。若天下百姓有怨,为君者当开辟言路,听取民意,化解矛盾。若一味压制,只会让怨气积累,最终冲垮堤坝,玉石俱焚。”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观此图,兵戈之象位列凶位,轻易不可动。若要动,必以雷霆万钧之势,速战速决,以最小的伤亡,达成目的。穷兵黩武,只会耗尽国力,让生灵涂炭。”
轰!
姬发脑中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西岐的伐商大业,想起了姜子牙丞相口中的“天命所归”,想起了那些为了“大义”而不断被派上战场的士兵。
他一直以为那是正义的,可现在听着这堂课,他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他西岐所谓的“顺天应人”,毫无疑问就是穷兵黩武!这女人没有说错……
一念及此,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四肢冰凉——
我们西岐……到底凭什么去讨伐这样一个国度?
凭什么认为自己代表着“天命”?
雷震子临走前那句“我等都被圣人蒙蔽了”,此时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耳边回响。
这一刻,他信了……
彻彻底底地信了!
与朝歌相比,西岐才是那个真正愚昧、落后、需要被开化的蛮夷之地!
姬发失魂落魄地退后两步,踉跄着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让他道心崩塌的学院。
……
从那座颠覆三观的女子学院逃离后,姬发在朝歌城内失魂落魄地游荡了数日。
他像一个幽魂,飘过平整宽阔的石板街道,看着那些曾经被他视为“蛮夷”的商朝子民,脸上洋溢着他从未在西岐百姓脸上见过的富足与安宁——
他路过书声琅琅的蒙学馆,看到七八岁的孩童正襟危坐,学习着他闻所未闻的算术与格物之学;
他走过人声鼎沸的工坊,看到匠人们使用着新奇的工具,效率之高,令西岐最顶尖的工匠都望尘莫及;
他甚至看到有官方的医者,在街头为穷苦百姓义诊,那耐心细致的态度,绝非装模作样……
朝歌城就像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每一寸肌理都迸发着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而他引以为傲的西岐,与之相比,竟显得那般原始、落后、可笑……
他所信奉的“天命”,他所坚持的“大义”,在这座活生生的雄城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
姬发彻底凌乱了,不知不觉间,他走出了繁华的城池,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城郊。
一片青翠的田野映入眼帘,田边有一座朴素的小院,院外炊烟袅袅,带着一股安逸祥和的气息。
他终于松了口气,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喃喃自语说:
“难道,一切都弄错了……”
“我西岐也要学这些……”
这时,
他忽然看见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年,正坐在田埂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闲地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那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清秀,气质却异常的干净纯粹,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了一体。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让万物宁静、让大道臣服的奇异韵律……
咦?
姬发的心神,猛地一颤——
大商气运果然旺盛,一个寻常乡野少年,竟然也有如此气质?
估计也是个饱学之士?在此乡野隐居?
姬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将自己所有的贵气与傲气全部收敛,一步步走了过去。
“这位先生,有礼了……”
苏阳今天刚从山上打猎回来,看到一片荠麦青青,就来田埂上睡一会儿。
这时抬头一看,眼前这年轻人,穿着普通,但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看样子是个读书人。
“哦,有事吗?”
苏阳随口问道。
咳咳,
姬发再次躬身:
“先生,在下游学至此,见朝歌繁华,万民归心,心中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见先生乃是饱学之士,恳请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