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把拖拉机开到顾荣轩家院里停稳,翻身下车,将还带着余温的钥匙递了过去。
“多谢了,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
顾荣轩接过钥匙,也没多看,只绕着拖拉机扫了一眼,大手一挥。
“没问题,你办事我放心。”
“那我先走了,天快黑了。”王恒跨上自己的单车,脚下一蹬,链条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年头的村道可没路灯,天一黑就伸手不见五指,摸黑骑山路,跟玩命没区别。
顾荣轩看着王恒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朝屋里喊了一句:“这后生,可惜不是咱们村的。”
一个中年妇女从屋里探出头来:“什么后生?又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王恒?”
“可不是嘛,有本事,脑子活。”顾荣轩咂咂嘴,转身回了屋。
王恒骑着单车一路飞驰,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他开着拖拉机出村,回来时却骑着一辆自行车,这场景落在村里人眼中,滋味可就复杂了。
“看见没,我就说那拖拉机是借的吧?他还真能买得起不成?”
“就是,买了辆自行车就够扎眼了,他要是再买台拖拉机,咱们这些人还活不活了?”
村口几个闲汉聚在一起,酸溜溜地议论着,仿佛王恒没买拖拉机这件事,让他们找回了一点心理平衡。
最怕的不是一直穷,而是原先跟你一样穷的人,突然就变有钱了,那滋味,比自己亏钱还难受。
王恒哪有空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分钱。
刚到家,他就冲着隔壁院子喊了一声:“大哥!过来一下,晚上在这边吃!”
王建国应声而出,大嫂李红英却没有跟来。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男人这是过去算账分钱去了。
亲兄弟明算账,可村里多少亲兄弟,就是因为算不清账,最后反目成仇的?
她心里七上八下,只能在家里默默等着。
王恒家这边,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王建国一进屋,王恒就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大哥,快来,菜刚上齐,就等你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桌子正中间那盘鸡油菌炒腊肉,油光锃亮,香气扑鼻,显得格外惹眼。
他伸出筷子,精准地夹起几朵菌子和一片肥瘦相间的腊肉,一同送进嘴里。
腊肉的咸香瞬间引爆了鸡油菌独特的鲜美,菌子爽滑的口感混着肉香,在舌尖上绽放。
“嗯!”王建国眼睛一亮,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嘿,这玩意儿是真好吃!”
“好吃吧?下次咱们再进山,多弄点回来。”王恒笑着说。
王丽娟一听,立马举手,嘴里的饭都来不及咽下去:“我也要去!三哥,这菌子可都是我洗的,你不能忘了我!”
“忘不了你这大功臣。”王恒被她逗乐了,“行,明天带你一起上山,多摘点晒成干菌,冬天炖汤喝,那味道更绝。”
刘玉兰也心动了:“要不明天让你爹一个人去割猪草,我也跟你们去?”
正埋头扒饭的王仁洪闻言,脸顿时一黑,抬起头来:“那不行!浇地、割猪草,那么多活让我一个人干,想累死我啊?有建国和丽娟去就够了,你老实跟我下地。”
王恒笑着打圆场:“娘,家里鸡鸭猪都得您喂呢,离不开您。放心,我们多摘点,保证让您吃个够。”
“那行吧。”刘玉兰这才作罢,又叮嘱道,“你们拿大点的口袋,别让村里人瞅见了,省得眼红。”
饭后,王恒进屋开始算账。
这次雅鱼一共卖了1193块,加上之前卖菌子和跑运输的钱,一趟下来净赚接近两千块!
这雅鱼简直就是水里流动的金子!
他把所有钱都倒在床上,一张张捋平,加上自己原有的存款,手里已经有了4700块的巨款。
不过,亲兄弟明算账。
之前跟大哥说好了三七分,按两千块算,大哥应得六百。
扣掉这六百,自己还剩4100块。
半个“万元户”的目标,近在咫尺!
王恒仔细数出六十张大团结,整整齐齐地塞进一个信封里,信封瞬间变得厚实鼓囊。
他拿着信封走出去时,王建国刚帮着刘玉兰收拾好碗筷,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神情有些拘谨。
王仁洪倒是悠闲,提着个收音机在院里听戏,隔壁的王海涛被收音机声吸引,也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王恒拉了把椅子,在王建国对面坐下,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推到他面前。
“大哥,说好的三七分,这里是六百,你点点。”
刚从灶房出来的刘玉兰听到这数字,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了地上。
“多……多少?六百?!”她声音都变了调。
王恒笑着解释:“娘,这次抓鱼卖鱼,大哥出了大力气,没他我一个人可不成。”
屋里几人都明白了,但还是被这个数字震得不轻。
王建国更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把信封推了回来,连连摆手:“三弟,这太多了!我就是跟着你搭了把手,跑跑腿,怎么能拿这么多?给个百八十的辛苦费就顶天了!”
六百块!他辛辛苦苦种一年地,刨去成本,也就能落下这个数!
“不一样。”王恒把信封又推了回去,态度强硬,眼神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大哥,这不是辛苦费,这是你该得的。县城什么情况你看到了,山里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这趟买卖,看着赚钱,但还是有不小的风险。”
他盯着王建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事,我只信得过你和二哥。这钱你要是不收,以后这种玩命的活,我还能喊谁?难道去找村里那些人?万一见财起意,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这钱你必须拿着!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弟弟!”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钱的事了,而是信任,是兄弟情。
王建国看着桌上那个厚实的信封,又看看三弟不容置疑的眼神,胸口一阵发热。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缓缓拿起了信封。
入手很沉,沉的不仅仅是钱的分量。
“好,我收下。”他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以后有任何事,只管开口!”
门外,悄悄竖着耳朵听的李红英,在听到丈夫收下钱的那一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紧接着,又被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晕眩感所包围。
六百块……
自家男人,去捞了几天鱼,就赚了六百块?
这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