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轩胸膛里憋着一团火,每走一步,脚下的石子路都仿佛要被他踩碎。
他那张平日里还算和善的村长脸,此刻因为愤怒,显得极其阴沉。
他径直走到贺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前。
门板上还残留着去年过年贴的对联,红纸早已褪色发白。
他顿住脚步,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
身为村长,他不能像个泼皮一样上门就骂。
他梳理了一下情绪,抬起手,关节叩在门板上。
“咚!咚咚!”
声音沉闷,在寂静的院落里回响。
顾荣轩背着手,站在门外,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一秒。
五秒。
十秒。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顾荣轩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刚才在村口,亲眼看着贺景福拽着儿子贺向文,两个人灰溜溜的跑回去。
现在搁着装不在家?
屋里,光线昏暗。
贺向文早就听到了敲门声,他紧张地搓着手,看向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的老爹。
“爹,村长在外面……咱真不开门啊?”
贺景福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了过来。
“开什么门!”
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语里的气急败坏。
“开了门让他戳着我脊梁骨骂?让他看我笑话?!”
他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布满灰尘的小木桌上,震得上面的灰尘都扑簌簌地往下掉。
“还有你!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让你找人,你找谁不好,偏偏去找张二毛那个碎嘴子!他的嘴巴是出了名的漏风,现在好了,全村都知道了!这些天,我的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贺向文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低着头,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悄声辩解。
“还不是你让我去找的……”
“你说什么?!”
贺景福满含愤怒的双眼,死死盯向他。
贺向文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拼命摆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没说什么!爹,我什么都没说!”
贺景福这才悻悻地收回目光。
门外,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比刚才更重,更急。
“咚!咚!咚!”
贺景福却梗着脖子,全当没听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贺向文拗不过他爹,只能陪着他干坐在屋里,心里不住地祈祷,希望门外的村长能早点走。
门外,顾荣轩已经敲了第三次门。
他见里面的人是铁了心要装死,紧绷的脸反而松弛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冷笑。
“好好好。”
“你们贺家,一个个的,可真是好样的!”
顾荣轩甩下这句话,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家走去。
既然贺家父子这么不给他这个村长面子,那以后村里有任何事情,他们也别想再来找他顾荣轩帮一分一毫!
他带着满肚子的火气回家,这火气不仅仅是为贺家丢人,更是为整个清河村丢人!
……
李峻家的院子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三头大小相近的野猪并排摆放在屋檐下的阴凉地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泥土的气息。
现在已经是十月份,天气转凉,但肉也不能久放。
王恒下午要去补觉,处理野猪这种力气活,自然就交给了大哥王建国和热心的李峻。
就算是再耐放,也得先把内脏掏空,不然从里到外,一天就能臭了。
小屋里,王恒握着李峻粗糙的大手,诚恳地说。
“李大哥,真是太麻烦你们了,这点活还让你们来干。到时候你们多拿点野猪肉,千万别客气,就当是我的谢礼了。”
他正准备转身进屋睡觉,脑子里忽然闪过早上赵铁柱那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菜地。
他又转过身,对李峻郑重叮嘱道。
“对了,李大哥,还有个事。第一头野猪,你们自家留点吃,顺道再砍些好排骨和瘦肉,给早上帮忙的赵叔带过去。他那块地,被这畜生拱得不轻。”
“而且,今天要是没赵叔帮忙,这两头野猪也没那么容易拿回来。”
李峻闻言,脸上露出笑容,他没想到王恒年纪轻轻,做事却这么周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砰”的响声。
“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待会就给赵叔送过去,就说是你送的!你赶紧去睡,看你那眼圈黑的。”
“行,那真麻烦你们了。我先去睡了,熬了一宿,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王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摆摆手,缓缓朝屋里走去。
……
时间一晃,天色渐晚。
当王恒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他翻身坐起,浑浊的双眼还有些迷茫,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酣睡过后的舒畅。
他刚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还没完全清醒,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李峻的儿子李昂,还有自己的亲侄子王海涛,两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三叔,你醒啦!”
王海涛兴奋地喊了一声,两人立刻冲了进来。
李昂端着一盆清水,而王海涛则拿着一条崭新的干毛巾。
“三叔,洗把脸,马上要开饭了!”
王海涛把毛巾递到王恒手里。
李昂也懂事地把水盆稳稳放在了床边的地上。
两人完成任务,立马转身就往外跑,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王海涛一边跑,一边压低了声音,却又忍不住炫耀的清脆童音,从门外飘了进来。
“你看!我三叔厉害吧!晚上出去一趟,就打了三只!那么大的野猪!”
“哼哼,我跟你说,我三叔以前连狼都打到过哦!你看我脖子上这个,就是三叔给我的狼牙!”
他说着,得意地挺起小胸脯,把挂在脖子上的那颗用红绳穿过的狼牙给李昂看。
那颗牙齿微微泛黄,尖端却依旧闪着森白的寒光。
李昂的眼睛瞬间就直了,死死地盯着那颗狼牙,眼神里全是渴望和崇拜。
他早上起床,看到家门口那头黑乎乎、山一样的大野猪时,就吓了一大跳。
但随着后面,又有两头几乎一样大的野猪被拖拉机拉了回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晚上,就打了三头野猪!
“哇!你三叔可真厉害!不仅有单车,居然还这么会打猎!”
李昂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羡慕。
这句话可把王海涛给爽得不行,两只小手往腰上一叉,下巴高高扬起,得意洋洋地向前走,那小模样,神气极了。
王恒在屋里,将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听到外面两个小家伙的对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海涛这小子,可真喜欢炫耀。
清洗完脸,他把毛巾拧干,端着水盆走了出来。
厨房里已经飘来浓郁的饭菜香味,混着猪油的焦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王恒走到门口,将盆里的水“哗”地一声泼掉,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三头已经被处理过的野猪。
野猪的肚子都被大哥王建国挑了出来,另外用一个干净的蛇皮袋子装着。
王建国正提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走过来,看到王恒,便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野猪肚都在这里了,你看看,处理得怎么样?”
王恒走了过去。
他扫了一眼,其中两头野猪只是简单地开了膛,把内脏掏空,表层的黑皮和硬毛都还完好无损。
王恒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
到时候直接拉到镇里,整只卖给供销社或者大饭店,省时省力。
要是拆开来零卖,太浪费时间。
至于说了要给李大哥家分肉的那只野猪,王恒走过去一看,发现只在肋排上砍了一小条肉走。
想来,这就是拿去送给赵叔的那一份了。
这时,李峻从一旁走了出来,他刚刚把最后的猪下水清洗干净,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水汽和洗不掉的腥味。
他拍了拍手上的水,笑着问。
“怎么样,王恒,我这手艺还行吧?以前跟人学过一段时间杀猪,手还没生吧。”
“处理得非常好,辛苦两位哥哥了。”
王恒笑着道谢,随后走到那头只被割了一点肉的野猪旁,对李峻说。
“李大哥,去把砍刀拿过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能让你们白忙活一场。我大哥家里还有不少野猪肉,我就不分了,反正快过年了,家里养的猪也能杀了,不缺肉吃。”
“不过这野猪肉,你们也是头一回吃,多拿点回去尝尝。
直接砍一半走,我拿两头半就够了。这些天在你们这白吃白喝的,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李峻一听,连忙摆手,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
“使不得!使不得!太多了!这可使不得!你给我一套猪下水,再来点肉尝尝鲜就行了!这些你还是拿去卖钱吧!”
“没事。”
王恒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这趟借拖拉机,本来就没指望能打到猎物。能打到这三头野猪,纯属意外之喜
。分多点,你们家也能慢慢吃。反正今晚我还要上山,顺利的话,再打几头应该就差不多了。”
王恒说完,眼角余光瞥到靠在门边的砍刀。
他不顾李峻还在那阻拦,快步走过去,一把抄起那柄沉重的砍刀。
手起,刀落!
“噗嗤!”
锋利的刀刃干净利落地劈开猪皮,深深地嵌入了骨肉之中。
王建国见状,走过去,拍了拍李峻的肩膀。
“大哥,你就拿着吧。王恒说得对,一点肉,没事儿的。再说了,这次能从村长那借到拖拉机,还不是多亏了你们帮忙?要是王恒他自己一个人去,村长真不一定会松口提出那个条件。”
李峻被王建国按着,看着王恒一刀一刀地往下砍肉,脸上的表情从拒绝变成了无奈,最后化为一股暖流。
他知道,再推辞,就是看不起人了。
“好吧……那……那真是太谢谢了!”
李峻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你这趟是借拖拉机把东西拉回村里是吧?正好,到时候我们家还有不少自己编的箩筐、竹篮,都是些趁手的工具,给你拿一些带回去用,你可别跟我客气啊!”
王恒笑着点头应下,随后吃过晚饭,背上枪继续朝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