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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梅树

作者:非纯虚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声钟音落,众人止声。


    晚课休整时间。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司马晏晞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也不小:“谭家小姐,你这衣上怎地有血迹。”


    一句话如大雷,霎时将流动众徒劈在原地。


    尤其谭温书。


    且见她身形一晃,几乎是霎时白了脸色。旁边的邯郸在众目睽睽下面容土黄地飞跑过来挡在了主子面前:“司,司马小姐,大抵是看错了罢。我家主子身体不适这就先行回房……”


    “大胆。”


    “谁给你的胆子僭越回话。”


    文兰古井无波之言,却掷地如斯清晰,威气竟让邯郸霎时冷汗连连。


    如同善刀藏之,蕲降白从熟练的诵经内容中脱离,站起身来,看向一众驻足围视谭温书的所有人。


    司马正阳道:“那且尽快回去……”


    司马晏晞却打断:“梅树下的月事带,是谭家小姐的么?”


    ……


    此言简直炸裂!


    谭温书几乎是一下子歪栽,被邯郸堪堪扶住。然而这一退身,她裙处血迹便一下子暴露在众人眼底!


    “宿主注意,司马晏晞当众令谭温书出丑,需改变这一情……”衣素紧紧拧起鼻梁骨来。


    高什法师一下子变了脸色:“谭施主,司马施主所言是否为真?”


    紫棠说,城西寺并不全然通透。


    法师面色不虞起来,他罕有怒容。


    “谭施主,古刹之地严禁女子血身靠近,遑论此处供集中晚课的大雄宝殿。”


    “贫僧曾再三告诫,凡修持礼佛的施主们,今夜来前必要沐浴净身焚香,唯身心清静方与佛法对应。”法师明显是竭力克制情绪,可显然未办到,“谭施主纵首次至此,想来却也不至于听不懂此话吧!”话至最后,几欲变成喝叱。


    纵是衣素见高什法师那愈加起伏的脸容,都不由得心战屏息一瞬。


    法师却是自己顿住。片刻,他从阴影里抬起复杂面容来,连连长叹,“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竟而拧眉,失望至极神色,拂袖离去。


    既是对叨扰侵犯了佛祖的大惶,也有自己口不择言的深忏。


    ……


    人群里少一位多一位,自是无人在意的。那失魂不知如何自己走出的女子恨不得如此。


    这厢司马正阳眉宇一片浓郁。


    “小妹,你过分了!”


    司马晏晞眸光闪咚一瞬,却仍执拗拧过头去:“我不过是说了我见过的,何错之有!”


    “我百思不解,”他重重看她,眼神果真是深深困惑混杂疯狂的无奈痛惜,“你同为闺中小姐,怎不知此事意味如何!”


    这厢蕲降白正打大殿门出,经过二人身侧,眸色是从未有过的漠寒。


    “衣素,佛堂之地你不可乱跑!”紫棠在身后急急压音喊她。


    -


    雪花一片片。


    “蕲二公子留步。”


    大雄宝殿出折右,长桥过去一片空地。外面落雪,无人出来。短昼在旁举油纸伞,先一步脚下慢了下来。


    蕲降白步履微顿。


    接着竟开始大踏步向前。


    短昼跟上,只是见主子微不可察瞟了眼天空。


    衣素的心如坠冰窟。


    耳后脚步加快了。


    他直直向那空亭入去,拾级而上。


    ……


    冥冥觉得,此番似乎真的无法挽回了!


    雪点拍过伞面,被抖落。


    鞋底沾了雪,台阶于是有了不明显的脚印。


    簌簌声前后响起,形状截然不同得分明。纤些的那双,同时也更瘦窄,与来自另一位的,无声尘雪交叠。


    唯一怪在,明明一方胆大骄纵踩在另一方上面,看起来却有无端压迫之感。


    衣素虚掩着头顶的手放下。


    她方踏进掩去风雪的亭下,抬头便撞上一道视线。


    赶紧垂下头去,接着,纵使来前思量好要做什么,仍阻止不了身体微怔,显得要跪下的动作颇勉强又犹豫。却听头顶一句:“速言。”


    她一顿,果真,她家小姐此行委实过分了,他印象极差。


    于是她也不必强迫自己行礼,也省得僵硬难看让对方觉得她不敬。只不过……她担心更无说服力了。


    “公子,我家小姐视您为深交好友,向来在意您的看法,”她硬着头皮道,“今日事出,仅仅!仅仅只是因小姐太过看重迎冬宴的名额,一时糊涂……”


    衣素闭了闭眼。


    雪沁凉的气息独一无二,檐下风声渐息。


    愈来愈小,愈来愈低。


    于是显得亭内更安静了。


    衣素咬咬牙,身体下低膝弯——


    “我知道。”


    她浑身一僵。


    不止因此话的内容,还因飘雪软了他的嗓音。


    与他殿内冰寒面色大相径庭。


    视线从她的耳尖和面颊扫开,眼底似乎还残留着冻出的绯色。


    衣素听出头上似乎不欲多言,也不太喜她逗留在此。


    竟追加语句,仿佛觉得是自己没有说服她:“二位小姐素有龃龉,蕲某理解。”


    他鲜有语速如此快,平日都是疏懒悠长,于是落在她耳里,愈发觉得是连带着语气都有些不耐。


    “方才于偏殿,不是也闹出些许动静。”


    “!”


    衣素面上划过大惊之色:“是奴婢手脚粗笨,摔了小姐的糕点。”


    蕲降白拇指狠磕上食指带的扳圈。


    他觉得她此刻觳觫诚惶脸色,竟有把自己胸口烧出一个洞来的,大本事。


    料她该如何怕自己知晓。


    言多必失!


    良久,他终于再度开口,声音在风雪里起起伏伏。


    “可有意外之事。”


    其实风声无罪。纯纯缘因说话人心神不定,慎言时便不可控制地音弱去,显得声音起伏。


    一语言落。


    不料那张淡白的巴掌脸,此刻更是血色却是褪得飞快,她甚至因正急急说话而浑然不觉对方倾身欲动。


    “非也,非因其他!实在是奴婢不才,奴婢愚笨,奴婢发出不该发的动静,叨扰了公子……”言此她才惊惶后退,因为刚如梦方醒般半撩撩眼皮看见了对方动作。


    下一刻又很快垂下去。


    而蕲降白仅仅只是上前了半步而已。


    他甚至未来得及动另一只脚。


    空气陷入了恐怖的沉寂。


    蕲降白轻轻收回了上前的那只脚。


    随后,久久深沉,把她望着。


    他方才纠结不已,若被寺中贼伤了,怎能不言?有何顾忌?为何掩饰?他虽非她侍主,也能一言出令,直接把那疯人生擒了押到她面前!


    却在她颤战百辩的话里,思通所有刹那,蓦地心死。


    心脏一点一点下沉。尤其是见她愈加焦灼和张皇保护,更甚。


    ……


    她竟于无人指示下自己琢磨出那二僧与司马安相干。


    蕲降白哑笑。


    是,聪明如她,冰雪如她,怎么可能不知晓。


    于是又怎么可能不千防万防,生怕事情漏入他耳。


    她比任何人都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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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意他和司马家的关系。


    他突然不想懂了。他应该继续纠结,继续不解。这样眼前的就不会像一个司马府的人。


    而是更像那个在雪中顽韧至绝夺去人所有心神,实则下一刻何其脆弱不堪,令人要肝肠寸断的人。


    是衣素,而不是她现在口口声声说的那两个字。


    奴婢。奴婢。


    原来竟是这样势不两立。


    甚至是令她甘愿自贬粗笨的忠心。


    愚忠!愚忠!


    ……


    衣素简直快疯了。


    这不对,此刻的安静,与安谈不上半分关系。


    是哪里出了错。她脑中飞速闪过,为何当下气氛冻结成霜一般。为何此时气郁瞬聚。


    “你回去吧。”他笑道。


    衣素大愣。


    语气突如往日,懒散带调,夹着玩味和顶顶的好脾性,令姑娘家一贯脸热的轻笑。


    怎么回事。


    “有此侍者,为主荣焉啊。”


    他似是很替司马晏晞担心。


    身边时刻不能离了这位小智囊。


    她眉尖微蹙,总觉得此话熟悉非常。


    虽是惊诧恍惚,却似乎,确恢复了正常。然正是这一刻,颅内很多碎片蓦地连起来,串成了一条线。


    衣素眼神暗亮。她似乎,知晓该如何解了此事了。


    -


    简陋素房内,谭温书脖颈歪着倚在圈椅上,红了眼圈。


    她尤记得茶室内高什法师经过她案前,赞她文端字秀。


    此番是她第一次修持于城西寺,自有许多不懂,免不了处处碰壁,势弱起来。越州乡间与她年龄相仿的,勿说女子,连男子都少得可怜。又碍于她清冷性子,年少十多载,一人去了,一人回来。她于是不爱……兴许是不会,以至于便不爱走动游往。可即便此地如甚煎熬!但她仍不离去。


    因为她太想合群了。


    即便艰难艰辛如斯,哪怕一个人如何伤心,她也要留在这里,她想留在这里。


    她不懂那些流程规矩,少女们去哪,她就去哪。她们做什么,她也做什么。


    她月事向来准确,哪曾想赶上此时。她知道不对,但她不走的心太执着。其实一般无人知晓,又有何惧?


    谁料不知是前几日风疹加之刺杀惊吓之故,身子尚未好全,月事来得汹潮,腰背酸软亦是折磨她整日。


    礼佛时她便腹痛难忍,更惊惶觉底下涌得似乎太过。


    ……


    谭温书肩膀细颤起来。她捂住脸。


    可是现在,她真的留不下去了。


    她再也无法回到众人中间,哪怕只是极其无存在感地混在其中。


    就算那些人不在意,可她也回不去了。


    因为她实在是……太难过了。


    -


    几个时辰前,邯郸带着征询的眼神,无助地寻到了主子同样失措的脸色上。


    手中之物似成了大麻烦和大耻辱。


    纵使此事如何正常,如何无罪。


    那只她爱抚过的幼猫。


    它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在梅树下将两只雪白的前爪刨得黝黑。


    而后便是司马晏晞抱着猫惊诧后退。


    那时她还尚不知晓迎冬宴的事情。


    所以那一刻,辅相家的嫡女一秒钟忆到了所有贵女们独独脸色苍白的她。


    司马晏晞实则在想,若谭温书来问她。


    若她来问她,她其实愿意告诉对方,要让婢女从小东门带出去,埋在庙外墙根那里。


    那是历来官家小姐们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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