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上去可更像是何知晏自己会做、并且做过的事情。
明既白低声自语,
“何知晏……你也就只剩下这些伎俩了吗?”
她的心绪早就从最初的震惊慌乱,变得冷静而沉稳。
她没有声张,而是开始暗中调查。
当下首先需要弄清楚的,不是厉则那段模糊的过去——毕竟谁还没个过去了。
她相信厉若需要告诉她,自然会开口。
搞清楚何知晏究竟偷了并卖掉了哪一部分关于琅琊王氏墓穴遗址的工作日志才是重点。
那三个月的考古修复,工作量巨大,侧重点各不相同。
前期主要是遗址测绘和抢救性清理,中期是主体文物提取和保护,后期则是精细修复和研究考证以及……对蓝晶毒素的研究与攻克。
不同阶段的数据和价值天差地别。
何知晏特意抛出这个诱饵,想让她怀疑厉则,其背后一定隐藏着他真正的意图。
只有搞清楚他拿到了什么,卖掉了什么,才能推断出他下一步想做什么,或者……
他想误导她做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条战线也传来了消息。
在华方持续不断的舆论压力和厉氏集团不惜代价的经济施压下,加盆国官方终于顶不住,被迫同意就“宋代农桑玉牌”的归还问题与华方进行正式谈判。
消息传来,明既白和团队成员都为之振奋。
然而,对方同时设置了重重障碍:谈判流程冗长,评审委员会成员名单迟迟不公布,甚至提出需要华方提供更多“无可争议的传承证明”这种苛刻条件。
松井教授在其中斡旋,传递了一些消息,也试图推动进程。
但明既白始终保持着警惕。
她感激松井的个人立场,却从未忘记他加盆国人的身份。
在国家利益和文物归属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不可能,也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外国学者身上,即使他心怀善意。
她必须做多手准备。
一边暗中调查何知晏的阴谋,一边全力备战这场注定艰难的谈判的同时,心底最深处,那份对厉则身体状况的担忧,如同永不消散的迷雾,始终笼罩着她。
三线作战的压力巨大,但明既白的眼神却越发坚定。
何知晏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击垮她?
那未免也太低估她了。
从失去女儿的那一刻起,从决定活下去向何知晏复仇的那一刻起,她就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会被轻易打倒的明既白了。
仇恨曾支撑她,而现在,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她的力量变得更加沉静,却也更加磅礴。
两日后,加盆国谈判会议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椭圆形谈判桌两侧,俨然是两个无声交锋的战场。
一侧是以明既白为核心的华国专家团,人人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另一侧是加盆国官方代表及数位被特意请来“助阵”的所谓国际专家,表情或倨傲,或闪烁,带着刻意营造的压迫感。
长枪短炮的媒体镜头聚焦在会场,捕捉着每一丝微妙的表情变化。
争论的焦点,正是那枚牵动无数人心的“宋代农桑玉牌”,以及一个更为宏大的名号——“瓷器之王”的归属。
加盆国代表松本清张,一个头发梳得油亮、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率先发难。
他指着投影屏幕上并排展示的两件文物影像——华国的玉猪龙鬼工球与加盆国引以为傲的双透釉玉白瓷瓶,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偏颇:
“诸位,艺术与历史的价值,应以工艺的精妙与传承的清晰度为基准。我方承认玉猪龙鬼工球颇具趣味,但其工艺过于原始粗糙,历史记载也模糊不清,更多像是部落文明的图腾崇拜物。”
“反观我国的双透釉玉白瓷瓶,釉色如玉,胎薄如纸,声如磬鸣,代表了东亚陶瓷艺术的巅峰技艺,且传承有序,记载明确。‘瓷器之王’的荣誉,理应归于更能代表现代陶瓷美学极致的作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华国代表团,带着一丝挑衅:
“至于‘宋代农桑玉牌’,其在我国传承百年,早已是我国文化的一部分。华国仅凭一些零散的文献记录就主张所有权,是否过于牵强?
甚至近期在国际上散布不实言论,污蔑我国非法获取文物,此举严重损害了我国声誉,我们必须提出强烈抗议!”
一番话,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甚至反咬一口。
会场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华国代表团主位上的那个女子。
明既白今日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清晰而冷静的侧脸线条。
她并未立刻反驳,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松本,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
“松本先生,”
她的声音清朗沉稳,透过同声传译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看到您对艺术价值的理解,似乎还停留在表面炫技的层面,令人遗憾。”
只一句,便让松本脸色? 微变。
明既白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走到投影屏前,激光笔的红点精准地落在玉猪龙鬼工球上:
“您用‘原始粗糙’来形容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红山文化代表作?恕我直言,这是对祖先智慧最大的不敬。”
“这件玉猪龙鬼工球,采用整块岫岩玉籽料,内部镂空雕刻,内外球体灵活转动,误差小于零点一毫米。请问,在五千多年前,没有现代精密仪器的情况下,我们的先祖是如何仅凭双手和石器完成这‘鬼斧神工’的?”
她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
“这需要的不仅是技艺,更是对材料力学、几何空间的极致理解和感悟!这种源自文明源头的、充满生命力的创造力和精神图腾般的象征意义,岂是后世一个工艺精湛的瓶子所能比拟的?”
每一个反问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松本和那些附和的加盆国专家脸上。
明既白微微挑眉,
“至于你所谓的历史记载模糊……”
她示意助手切换屏幕画面,大量详实的考古报告、学术论文、甚至古代地方志的扫描件逐一呈现,
“关于红山文化玉猪龙的考古研究汗牛充栋,其作为中华龙图腾早期雏形、祭祀礼器的历史地位在国际学术界早有公论。
反倒是贵国的双透釉玉白瓷瓶,其早期技术源头,似乎与我国唐代邢窑、宋代定窑的白瓷工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需要我在这里详细展示一下技术流变的对比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