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宁静午后，姜未本来打算处理些繁忙琐事，看看卷宗。
不知何时，颐阅悄悄走过来，向姜未见礼。
这便是有话要说，姜未并未挥退左右，颐阅便俯身在姜未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谢家为了在广汉郡立足，分成给姜氏的那支胡商路线，出事了。
事情也不算严重，是胡商队伍里有人私心，夹带了一个胡姬，而好巧不巧，这只胡姬因为长相美丽，惹来了觊觎。
听到“胡姬”“长相美丽”的关键词，姜未忍不住看向谢浔。
胡地一带的美人，有区别于中原的异域风情，这种特殊会导致她们格外吸引人。
也正因为是胡姬，从胡地而来，大都没有什么家族权贵在身后，往往容易为自身惹来祸端。
若是寻常事情，谢家借着广汉郡姜氏的名头狐假虎威，自然可以吓退不少人，但是这一次，胡姬是被吴兴郡沈氏的人看上了，而且，就是在广汉郡境内，猖狂如厮。
吴兴沈氏……
姜未皱了皱眉，园林中假山崩塌事件，怀疑对象中刚好有吴兴沈氏，今日吴兴沈氏便送上门来。
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无论如何，姜未打算亲自走一趟。
姜氏嫡女若是正式出行，仆从车马，应接不暇。
这样浩浩荡荡的声势，势必也要耗费极多时间。这件事有些迫切，加上牵扯上吴兴沈氏，姜未也想先探一探情况。
谢家带领的胡商被吴兴沈氏的人堵在了广汉郡郡城门处，从姜氏府邸过去还需要一段时间，颐阅便在马车上同姜未讲事情的始末。
本来那吴兴沈氏的子弟只是看中了那胡姬，要强行掳走胡姬，却不曾想意外发现这批货物自胡地而来，想要强行抢夺。
姜未抵达的时候，两家人马正在对峙。
胡地通商而来的货物，是可以在世家间谋取暴利的，自然是派了足够的人马护送。
对比之下，对面吴兴沈氏的人马少了很多，但吴兴沈氏以武力兴盛，胜在兵强马壮，一时之间双方倒是胶着上了。
姜未匆匆瞥了一眼，本次负责护送胡商的领头人，是谢家当初派出来迎接自己的，那个叫谢聊的人。
想起谢聊的能力，姜未抬手揉了揉额头。
也难怪遇到这样的事情，底下的人会忙不迭送地跑来找自己处理，因为谢家负责的这位根本就支应不起来。
姜未所乘坐的马车缓缓向前，最终在谢聊马匹附近前，抬手推开车窗，掀开车窗后的帷幔。
谢聊一看到姜未，眼神猛地一亮，立刻驭马靠近，仿佛看到了救星。
吴兴沈氏那边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精壮的少年，许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粗糙黝黑。
在瞧见姜未的瞬间，那少年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来的是谁，怎么来了个小女娘？刀剑无眼，你还是哪远躲哪儿去吧！”
姜未并未答话，只淡淡看了颐阅一眼。
在不明此人身份的时候，姜未不宜出面。若是事事皆需要姜未这个姜氏嫡女亲力亲为，那广汉郡姜氏的世家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颐阅心领神会，立刻走出马车，居高临下道：“休要口出狂言，你又是何身份？”
那黝黑青年哼笑两声，居高临下地打量颐阅一眼：“吴兴郡沈氏的门客。如何？我们吴兴沈氏要的东西，你们最好乖乖双手呈上。”
门客。世家皆养有外族平民，或为幕僚，或为门客。
到门客这个身份，并且又被允了随主家姓氏的话，一般已经很为世家所看重，基本未来都会被举荐为官。
但这样的身份，在姜未面前也明显是不够看。
姜未坐在马车中，目测了一下场上的局势，淡淡地吩咐道：“来人，将他请走。”
在知道这边发生冲突的时候，姜未便已经派人从广汉郡太守那边借兵，现在自己兵马更多，大可尝试去以武力压制。
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瞬间，兵器相接，噼里啪啦打做一团。
待在一旁的谢聊也算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第一次直面这样短兵相见，吓得脸色苍白，不住的驾马后退。
姜未则目光沉静，细致观察着场上的局势。
她此刻判定局势有利于自己，才懒得同对方废话，直接开打。
其实调兵遣将之事她也是第一次做，兵书虽然看了不少，终究都是纸上谈兵，所以才要静观其变，好及时应对。
吴兴沈氏不愧是以武力扬名的世家，姜未这边的人已有吴兴沈氏的三倍之多，也只是浅浅压了沈氏兵马一筹而已。
若是这样打下去，吴兴沈氏或许会败走，但自己这边的兵马也会损失严重。
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可不是来杀人的，损失自然降到越小越好。
姜未低声吩咐了车夫一句，马车立刻朝着吴兴沈氏的右侧方冲了过去。
守卫在姜未马车附近的兵卒皆是一等一的，立刻紧紧跟随着马车。
本来还在人群里厮打正酣的黝黑青年，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吓得眼睛圆睁，吼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不能让他们过去！都给我守好！”
听得这一句，姜未轻轻勾了勾唇角。
为什么推开车窗的第一眼，姜未便懒得同这黝黑青年说话？
因为她看到了沈氏兵马右侧方的一辆马车，看起来朴素，但周围的布防却格外的严密。
这里待着的，才是真正的幕后人，是一条大鱼。
隔着一段距离，两方的兵马皆拱卫着各自的马车。为了确保马车内的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姜未微微扬声：
“不知马车中是哪位贵人，何不坦诚相见？”
话音刚落，淡青帷帘半卷，浸着雪色的指节将之挑起半寸，露出马车内的影。
车内人一袭素白锦衣，乌发松松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眉骨在光影中投下淡淡阴影，冷冽而疏离，似千山暮雪。
明澈如寒潭的眸子半阖，偏生眼尾生着极淡的黛色，将那份深透的眸光搅得朦胧。
许是掀帘见了风的缘故，他轻咳一声，喉间闷响如细雪坠地，却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态。
脊背笔直如雪松，病色在薄皮下洇出，透着几分病态的脆弱，但也掩不住那股清冽矜贵的气韵——
仿佛一尊被月色照彻的冷玉，既遥远又令人心悸。
姜未一时怔住了。
这是此生以来，她见过的第二个美到令人窒息的美人。
第一个是谢浔，但谢浔的美和此人截然不同。
谢浔的美是浓稠的，妖冶的，带着极强的攻击性与野性，让人一看去便想要征服。此人的美是疏冷的，矜贵的，带着极强的距离感，只可远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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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谢浔在姜家屡屡惊艳到自己，面对马车内的这个人，姜未也不过只是诧异一瞬，旋即收回了思绪。
马车上的人也开口了：“吴兴郡沈氏沈砚，多有叨扰。敢问女郎身份？”
沈砚的声音格外温和，似春水拂面，同他清冷的长相倒是极不相符。
但姜未听到这句话，悄无声息地将身姿又笔挺了些许，淡淡道：
“广汉郡姜氏。既已知晓彼此身份，这位郎君，你的人马该退了。”
世家掠夺旁人财富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明确彼此身份之后，就不好撕破脸再抢强了。
谁知沈砚听闻此言，闷声呛出轻嗽，以指腹压住微颤的唇，被天光染得肤色近乎透明立时晕开薄红。
额角碎发随咳嗽声簌簌拂动，连眼底的光都透着几分易碎的朦胧。
银线暗绣的广袖锦衣随他动作滑落半寸，他缓了缓气息，慢条斯理地将衣衫拢了拢。
明明动作清雅，可沈砚周身的孤寂感又带着几分苦意，让人望着他病弱的模样，心头便莫名泛起一阵怜惜。
沈砚语气很轻，像缥缈的云雾：“让女郎见笑，某已时日无多……”
他声音中带着淡淡苦涩，话锋一转，温和的请求道：
“人生能悦自己之事少之又少，某只愿随心而活。那位胡姬实在令人心喜，若是就此分别，恐怕再无相见期……”
“不知女郎，可否割爱，让某带走她？”
姜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沈砚，一种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隐隐觉得，沈砚此番惹人怜惜的情态有几分故意的成分在……
但这毕竟是初次相见，或许误判也不一定，姜未暂且压下那种怪异的感受，直言道：
“若郎君想与我商谈，至少先吩咐你的人停手吧？”
身后打的你死我活，而可以控制这场斗争的人却柔弱似一朵娇花，这不太对吧？
沈砚听闻此言，似是刚意识到旁人的人还在短兵相接，抬手扯了扯帷幔旁的丝线。
马车前的铜铃发出脆响，一瞬间，吴兴沈氏的人马全部停手，部分还在酣战的，也由进攻变为防守，然后撤离。
不愧是吴兴沈氏，不愧是兵马强宗，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姜未看着这一幕，也同样吩咐手下的人停手。
战场瞬间安静下来，姜未遥遥一指，问道：“沈郎君中意的，可是那位？”
在胡商车队的末尾，有一个女子被锁链锁住脚踝，既娇且怜地倚倒在货物旁，不胜娇媚。
在得到沈砚确认的回答后，姜未轻笑出声。
沈砚的询问声依旧清润：“女郎笑什么？”
姜未摇了摇头，淡笑道：“我在笑，郎君若是喜欢这女子，还不如揽镜自照。”
胡姬自然是美的，甚至可以堪称色中一流。
但可惜，已有珠玉在前。这位胡姬的美，不如谢浔天然去雕饰的野性美，也不如沈砚的矜贵从容，总少了几分意趣。
听闻此言，沈砚鸦青睫羽垂落，似被雪压弯的松枝。
他温润低叹：“各花入各眼罢了。不知某是否能带走她？”
这般人物，原该是疏朗瑶台月下客，怎偏似枝叶残雪，一触便要化了。
但见此情形，姜未的笑顿时收敛了些许。
不是错觉，不过初见片刻，已经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