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42九月下旬,天都山脚下(今宁夏海原东)
“仲康将军,所有人马都准备好了吗?”
披挂整齐,右手紧紧握着剑柄,似一棵挺拔的孤松伫立于祭坛之前的李元昊,全然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
留下的只有双目通红和视死如归的气魄,他知道他这一去,可能无法看见张元此生最后一面。
但是,这是夫子的遗愿,夫子想看朕占据长安,入主中原,那么就算前路漫漫,生死难料他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和张元的约定。
此刻,看着前方祭坛,他声音里也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哭腔,整个身子在巍峨雄伟的山峰的映衬下,是那么的渺小,孤独。
“回,汗王人马粮草均已备齐,随时可以拔营出发。”
始终寸不离寸步,戍卫在李元昊左右,的拓跋仲康也带着哭腔,他用手抹了一把眼泪。
回望了一把王都的方向,同样也万分悲痛,当初自己初到王都,无亲无靠是张元,看见将他引荐给汗王。
这份知遇之恩,他还未曾报答,张元便要先一步,离他而去,拓跋仲康又如何能不悲痛,他声音哽咽的抱拳回了一句。
“好。”
在听到了拓跋仲康的回复后,李元昊微微颔首,接着便迈着坚定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这支曾经和他并肩作战。
一路所向披靡,如今却因国相张元的病重而同样弥漫着哀伤的西夏铁骑的面前。
“儿郎们,孤今日在这里召集各位的原因,想必大家也都已知晓。”
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李元昊平静的注视着下方的众人,酝酿了许久,看着一双双哭红的双眼。
艰难的张开了嘴巴,李元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王他不能因为张元的遗愿。
就让子民轻而易举的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是最为早已将张元,当做知己父兄的他。
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元抱着遗憾离去,那同样也是他和张元共同的愿望,可如今,只能由他自己背负着。
所以,他没有去渲染夸大众人对宋廷的敌对情绪,只是平静的用着干哑的嗓音诉说着。
于是,李元昊就这么单刀直入的直接进入了主题。
“我们皆为实现国相之遗愿。”
“此去或无归期,亦或无归途。”
听着那,略带着几分沙哑的王者之音,在阵阵山风似是叹息又似是呜咽的悲鸣声中,清晰的回荡在数万西夏儿郎的耳边。
众将领与士兵看见仿佛不是那个往日至高无上的王者,而是一个在悲鸣的鹤,他在为自己的同伴悲鸣。
那鹤鸣,声声哀,声声泣血。
“如果各位有任何顾虑,皆可提出,我都会满足各位,大家也不必惧怕我会生气,会乱杀无辜,我已非往日之王。”
所以就在李元昊,坦白的告诉了众位将士,这次出兵非为开疆拓土,亦非为了财物人口,仅仅只是为了国相张元的临终遗愿,此去亦可能没有归期后。
台下众人,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激动,他们又何尝舍得那位贤明的国相,就此离去。
而台上的李元昊,诉说完这次的目的后,便禁闭上了双眼,他怕,自己的子民会临阵脱逃。
也怕此次会无人应答,可是,李元昊等到的却是一声高过一声的答案,他睁开双眼。
眼眸里好似射出光芒,再次扫过眼前这支沉默肃杀的部队。
回应他的,是同样眼中充满了浓浓战意的黑色铁骑。
那些铁甲士兵,在用实际行动告知自己,已经知晓了他们汗王的心意,他们同样不惧风雪,不惧死亡。
是啊,他们大夏的儿郎,从来都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他们铁骨铮铮,从不惧怕任何危机。
从前他们出兵是为了,族中老弱妇孺生存,现在他们出兵是为了他们,国士无双的国相。
李元昊赌对了,他就知道,他的子民没有孬种,但他却依然重申了自己此次出兵的原则,不强迫,不滥杀。
“王,我不怕。”
看着还在犹豫的帝王,下方一个操着辽东半岛口音,一身黑色皮甲,名唤尼玛哈涛的小什长,率先脸色涨红的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他要向他们心目中伟大的汗王表达着自己那份悍不畏死,一往无前的决心 。
而这个自辽东半岛而来的半女真汉子尼玛哈涛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在他之后。
这支沉默肃杀的铁骑就好像一锅滚油,被泼进去了一葫芦瓢的冷水,瞬间就全部翻滚沸腾了起来。
“是啊,王,你休想赶我们走。”
和尼玛哈涛同样来自辽东半岛的裕瑚鲁寅,将身上猎猎作响的腥红披风往后潇洒的一扬。
手中一杆亮银枪直指天穹,其虽是女儿身,不光一身胆气不输须眉半分,说出的话语亦是掷地有声。
他们鞑靼人骨头硬的很,同样也只认死理,相国是好人,收留他们的王也是好人。
是鞑靼人的朋友,既然朋友有需要,那么,他们鞑靼人愿意为此两肋插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张相是个好人,是他教会了我们礼义廉耻。”
开口慢一些的扎拉里赫,虽然自小学习中土儒法,骨子里却还是那个草原上的狼崽子。
他们草原人,性格直率,而他又自幼爱慕中原文化,此时扎拉里赫也褪去了往日的儒雅与随和。
那双总是藏着笑意的双眸,也因为那个人的离去而统统化为了滔天的战意。
是该让老家伙留下的铠甲沾沾血气,不然岂不堕了我扎拉里氏的威名,要知道老家伙在时,他的部族可是草原的孤狼。
而他们扎拉里氏也同样,不惧死亡。
“也是他教会了我们诗词歌赋。”
扎拉里赫回头看了一眼,颜扎虎那个迟迟没有动静的家伙,却发现颜扎虎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是对于恐惧的颤抖,是对鲜血兴奋的颤抖。
扎拉里赫就是知道,那个总是在军中与自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颜扎虎最对自己心意。
而被扎拉里赫的情绪所感染,颜扎虎想着那个胸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国相。
那个身居高位,却依旧还能平易近人,有教无类的伟岸身影,他的眼眶不由的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渴望那具身影所带来的温暖,既然是您的遗愿,那么他要用对方的鲜血,来为国相带来胜利属望。
“还有农耕。”
素来在军中出了名的不善言辞,性格木讷的尼玛哈敏这次还只是慢吞吞的吐出来了四个字。
不过每个字的音节都铿锵有力,那只紧紧握着刀柄的右手也因过于激动而开始隐隐泛白。
“还带来了,泥瓦工艺,我妻兄家小子学的可好了。”
在三川口一战之后接替颇超呷呷,担任了受纳使一职,负责大军出征期间一应后勤锱重的尼阳尼雅亮。
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声音里包含着对相国张元授艺的感激之情,那个人不仅带来中原文化。
更带来了能让千千万万和他妻兄家孩子能够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一技之长 。
常听部族里学堂夫子念的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忧国忧民的胸怀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所以,面对张元的遗愿,他不愿辜负,也不想辜负,哪怕舍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还有医药之术,我,汗王看看我,我就是从张相那里学会这些的,我愿前往战场,出一份力。”
看着眼前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扎库塔狐费力的拨弄着人群,想要挤进最前方。
其他人可以退缩,唯独他扎库塔狐不可以,自小体弱多病的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奔赴战场。
要知道,在这茫茫戈壁荒漠,就算是再病弱的野兽,也是要经历厮杀的,可作为人的他。
却无任何本领,直到遇见了国相,扎库塔狐至今还记得,“哦,那不如和老夫学习医术吧,这样你同样可以奔赴属于你的战场。”
后来,扎库塔狐结合他们在兴庆府世代以的巫医和祝由术,与张元传授中土医术真的奔向了那片战场。
所以,此刻扎库塔狐,费力的挥舞着那双纤细却靠着中原的岐黄术而救活了无数士卒的回春妙手。
拼命往前挤,心想这一身本事既然回天乏力救不回国相,那就让他去前线挽救更多袍泽的性命吧。
他想要在国相人生最后一刻再无半点遗憾。
“汗王,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不就是长安吗?”
而作为最早跟随在,李元昊身边戍卫的近卫小百夫长,就那么直直的站在人群中与台上的李元昊对望。
那种对于,知己的离去而无能为力的感觉,葛济勒志国最是清晰的感受着,而他也自认为是,所有人里最理解他们的汗王。
葛济勒志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是如何,在那个令人如沐春风,又仿佛无所不知,也无所不能的国相的教导下一步步变成了如今的贤王。
他一个纯粹的武人不懂那么多的大道理,但他的弯刀还依旧锋利,他的血液也依旧滚烫。
只要是汗王和国相想要,他仍会毫不犹豫的第一个冲向城头。
喜欢引凤雏请大家收藏:()引凤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