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把陈钰有些问懵了。
李雪荣对于他的风流情史，想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闹到家里来，她是不会过问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关心起他的情感生活，反倒令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拿不准李雪荣的意思，便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你是认真的？”李雪荣继续追问。
“当然不是。”陈钰下意识否认，过急的语速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引发了李雪荣怀疑的眼神。
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补充道，“母亲，您知道的，我就是玩玩，什么时候当真过。”
李雪荣没有掉以轻心，紧紧盯着他，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我怎么听说你对这姑娘很是上心？”
闻言，陈钰瞬间哭笑不得，“您这又是听谁说的？都是没有的事。”
他想了想，自己那帮狐朋狗友必然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出卖自己，莫非……是她做的？
陈钰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倩倩和您说的？”
李雪荣白了他一眼，语气愤愤，“那丫头哪舍得告你的状？你呀，就是看人家好欺负。不是我说你，倩倩是个好姑娘，对你一心一意，你不要老是伤她的心。”
一想到这茬儿，李雪荣更气了，抬手在他肩上重重锤了一下，发泄着不满。
陈钰心中叫苦连连，哪怕知道母亲会生气，还是坚持说着数年如一日的话，“我和倩倩的婚约，不过是您和茹姨的戏言，当不得真的，母亲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陈、云两家从陈钰的祖父辈就开始交好，再加上陈钰的母亲和云夫人是闺中密友，两家走动得便更加频繁了。云倩还在云夫腹中的时候，两位母亲便商量着要结为儿女亲家。
原本，两家打算等他们两个长大些，就把事情定下来，奈何陈钰始终不肯点这个头，于是，这件事就一再搁置。
“倩倩知书达理，家世好，样貌好，性格好，对你的情谊没有丝毫作假，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哪里不如你的意了？”
李雪荣也是想不明白，俩孩子以前那么要好，怎么越长大越生分了？陈钰在外头找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哪里比得上乖巧可人的云倩？
“正是因为太熟悉，才不可以。我一直把倩倩当亲妹妹看，没有半点儿女之情。或许，倩倩只是从小没接触过其他男人，又和雯雯一样喜欢黏着着我，对我习惯了，错把对哥哥的依赖当□□慕，所以才会产生喜欢我，非我不可的错觉。
“我远着她，就是不想破坏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母亲，您要是真心疼爱倩倩，就该劝她放下，我不是倩倩的良人，我没有能力给她想要的期待和幸福。”
“胡闹。”若说之前的怒气三分真七分假，那这会儿的李雪荣是真的动气了，她又重又狠地拍在桌子上，连带着上面的茶盏也跟着颤了颤，里面余下的茶水震得泛起小小的波澜。
她气得难以继续维持自己雍容端庄的姿态，那双细长的柳眉倒竖着，和蔼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她呵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你以为你是谁？你是陈家的大少爷，我和你爹对你寄予厚望，陈家未来也是要交到你手上，你的妻子岂能是寻常女子？”
陈钰正要说些什么，被她抬手打断，“云家与我们陈家向来交好，又是生意场上多年伙伴，两家联姻，对彼此而言，百利无一害。倩倩，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最适合你的妻子人选。你和倩倩的婚事，不仅关系到你们两人，更是关系到两个家族的脸面和兴旺发展。阿钰，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身为陈家长子，理应承担起这份责任。”
陈钰握紧了拳头，心中满是不情愿，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母亲，我知道自己的责任，也从来没想过要去逃避什么，家族振兴，从来不只有联姻这条路可走，也不该建立在我和倩倩的婚姻悲剧上。”
李雪荣的脸色沉了下去，她冷冷地看着这个被自己养得有些天真的孩子，平静地说道：“傻孩子，这件事情可不是由你决定想不想、愿不愿意。你别忘了，在这个家里，只有你父亲才有话语权，你哪来的说‘不’的权利？为了家族，你不得不做出必要的牺牲。”
母子两人心知肚明，陈棋对于这门婚事，是认可的。现在不着急，是因为云倩的一颗心栓在陈钰身上，煮熟的鸭子不担心飞走，只是少了个水到渠成的契机而已。
陈钰眸中神色未变，依旧坚定道：“我的命运也必然掌握在自己手里。”
母子俩谁也不让谁，最终不欢而散。
等人离开，李雪荣缓缓坐下，双手紧攥着紫檀佛珠，眼中的神色几经变化。无数个念头在心中不断闪现，她却依旧毫无头绪，满腹怅然。
良久，李雪荣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不知坐了多久，她忽然想起什么，眼里迸发出一阵光彩，整个人变得轻松了许多。她站起来，嘴角挂着轻且浅的笑容，手中悠悠地拨着佛珠，慢慢朝着佛堂走去。
*
秋礼脚步浮虚，一路恍恍惚惚的，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仿佛被抽干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太阳初升，阳光透过门窗洒下余下的光辉，她的脸半沐浴在阳光中，半落在阴影里，神色莫辨。
宝珠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明明暗暗的光影，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又不敢多问。
半晌，秋礼回过神，对上宝珠关切的眼神，方醒悟过来自己刚才有多失态。她勉强扯出个浅浅的微笑，想安抚面前这个被吓到的少女。手才伸出去，她忽然想到自己慌慌张张从大太太屋子里跑出来，路上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瞧见。
若是被瞧见，是否会被有心人做文章？
戏文上说，大家族里，多的是勾心斗角、争权夺爱的手段，不惹是非，是非也会主动找上门。
秋礼脸上的表情僵住，原本伸出去的手停滞在空中。
不待她有下步动作，宝珠双手捧住她空中的手，自然地垂放于膝上，柔顺道：“太太放心，方才我们是从后花园回来的，没遇上什么人，太太不用担心失了仪态。”
秋礼心下讶异，抬眸看向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她是真误会了，还是在委婉向自己示好。若是前者，皆大欢喜，若是后者......留着这样一个心思灵巧的人在身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秋礼再次看向宝珠亮晶晶的眼眸，只看见满满的真诚，实在很难将她和任何坏心思联系起来……更何况，不管宝珠的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终归是了却了她一桩心事，她委实不该这样揣测她。
思索未果，秋礼决定暂时将此搁置。日久见人心，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不着急的。
她轻轻阖上双眼，一手支着脑袋，嘴角扯出抹淡淡的苦笑。
宝珠扶着她躺下，温声道：“时辰还早，太太歇会吧？有事我会叫您。”
秋礼点点头，现在的她，非常需要独处，一个人静静。
等宝珠关门出去后，秋礼翻了个身，背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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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忍不住回想起刚才的事。
陈钰......
没想到他竟然是玉林街陈家的陈......
而秋礼，是陈棋的六姨太。
秋礼秀眉紧蹙，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锦被，明亮的眸子渐渐被痛苦覆盖。
她虽与陈钰并不相熟，但到底是认识的。怎料命运竟如此戏弄她，这难堪的身份，竟以这种可笑的方式，被迫展示在故人面前......
秋礼想了很多，很久，骄傲和自尊破碎，修复，再破碎......
搭在她身上的锦被，随着她的情绪起伏，时而被紧紧攥住，时而被缓缓松开。在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轮的攥和松之后，它终于得到了解放。
太阳东升西落，转眼已是黄昏。
一日三餐，陈家最为讲究晚餐，在外处理公事的陈棋归来，上学的少爷小姐也放学了，正是一家团圆时分。
秋礼带着人前去饭厅，远远的，便看见了几道人影。上首位空着的位置是陈棋的，无人敢坐。边上坐着的妇人，赫然是早晨才见过的大太太李雪荣，她的下方依次坐着几位女眷，应当是另外几位姨太太。李雪荣的对面，坐着个年轻男人。
那男人，正是陈钰。
好在秋礼已经提前知晓了他的身份，心里做足了预备，于是，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划过，平静无波，一如既往。
“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坐。”李雪荣恰好抬头，看见刚进门的秋礼，于是对着她柔声招呼道。
众人顺着她的话音看过来，只见一位容貌清丽、气质淡雅的年轻姑娘朝着他们款款而来。
秋礼察觉到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低着头，缓缓行至李雪荣面前，为自己的迟到躬身致歉。
李雪荣微笑道：“不妨事，非是你来晚，是我们想说说话，来得早些罢了。”
秋礼回以微笑，心中暗想，大太太不亏如宝珠所言，温柔和顺，八面玲珑，说的话也体面周到，令人如沐春风。
“哗啦——”
只听一声脆响，众女眷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原是陈钰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
李雪荣轻笑着责备道：“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拿不稳杯子？”
“想点事情，没留意手上。”陈钰接过身后人递上来的帕子，垂眸擦着手，不以为意地回道。
“过来，给你六妈赔个不是，昨个是你六妈的好日子，也不知道你忙到哪里去了。”李雪荣扭头看了眼秋礼，然后笑着对陈钰道。
“六妈？”陈钰咬着牙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怪异，“她算我哪门子妈？”
厅内人不多，说话的又只有几位主子，声音不大，因此，几乎是人人都听见了这句阴阳怪气的嘲讽。
这并不是一个有修养的少爷该说的话，陈钰人前绝对是个有涵养的体面人，鲜少会这样当众给人难看。
当然，世事无绝对。陈钰心气不顺的时候，对着先生也能呛上几句。
现在只是对个姨太太没什么好脸色，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不过这六太太也忒倒霉，什么也没做，就撞到枪口上了。
一时之间，众人心思各异，有同情的、有奚落的、有看笑话的......
李雪荣笑着打圆场，只说家里应以和睦为贵，陈钰年纪小，说话直，不注意分寸，让秋礼不要往心里去，话里话外全是偏袒陈钰的意思。
秋礼点点头，心里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有点认可陈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