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她也是来这大碾子村插队，同行的知青也是这几个人。
可这里，也正是让她受尽屈辱磨难、挨尽白眼唾骂，最终逼得她走上绝路的地方。
要知道，临死前，她已经得了李支书私下里的暗示，说会想办法给她弄个回城的指标，让她再等等。
李支书是个好人。
倪晓棠心里明白，他这么做，纯粹是可怜自己。
可那时候，她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她那段日子过的是啥牲口不如的日子！
想到那暗无天日的日子，倪晓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不！
要是她重生的日子能再早些，哪怕只早几天，她也能豁出去想法子，换个地方插队。
可现在，木已成舟。
她已经坐上了去大碾子村大队的牛车。
而且按上辈子的记忆算，估摸着就快到了。
难道……
倪晓棠心里涌上一股冰冷的恐惧。
又要重来一遍……不！绝不可能！老天爷开眼，让她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回来了。那她就要改命！她一定能、一定能全须全尾地活出个人样来！
这头一件事……
倪晓棠暗暗攥紧了拳头。那就是先除掉那个上辈子把她逼上绝路的祸害——那个——
倪晓棠强压着翻腾的恨意，慢慢吐出口浊气，在心里狠狠念着那个名字：
黎根宝。
畜生！
“倪晓棠！倪晓棠！”茅娇娇喊了她几声，见她没反应，有点不高兴了。“跟你说话呢，咋又走神了？”
倪晓棠回过神来，扯出一个浅笑。
茅娇娇是个炮仗脾气，但她记得，这姑娘心肠不坏。
“我在想，大碾子村到底啥样？听说那儿条件还行。”
“可不嘛！”
之前他们跟分到别处公社的知青碰过头，听说大碾子村在十里八乡算富庶的，大伙儿心里都松快了不少。
谁下乡不想吃饱饭呢？
不过，道听途说总归不踏实。茅娇娇扬声道：“诶，赶车大伯！您给咱们说说，大碾子村大队到底咋样啊？”
赶车的老牛头在茅娇娇看来也透着股怪劲儿。
本来该是大队支书亲自来接知青的。可听说他们支书临时被叫去公社开会，这才让赶车的老牛头先把他们往回送。
这老牛头一路上闷葫芦似的，除了吆喝牲口，沉默寡言，一句话不说。
他中等个头，身上那件破褂子油渍麻花，脏得看不出本色，浑身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牲口粪尿味儿。
这味儿熏得人直想躲。
所以茅娇娇他们都离他远远的，恨不得坐到车尾巴上去。
可眼下实在没别人能问了。
老牛头慢腾腾地，瓮声瓮气地回了句：“到了不就知道了？有啥好说的。”
正说着，后头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响。
茅娇娇下意识捅了捅旁边的闫文秀。“快看！自行车！”
等反应过来捅的是谁，已经收不回手了。
茅娇娇僵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没啥大不了。
闫文秀也好奇地望过去。
看来这村子的光景确实不赖，连自行车都有。
追上来的中年人把车蹬到牛车旁，超过去，跟老牛头并排时招呼了一声，然后捏闸停了下来。
老牛头也“吁——”地一声勒住了牛。
中年男人跳下车，声音洪亮地说：“我叫李远征，是大碾子村大队的支书！今儿个本该我去接大伙儿，结果公社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耽误了！这才紧赶慢赶追上来！欢迎知识青年同志们到我们大碾子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啪啪啪啪……”知青们赶紧拍手。
倪晓棠望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李远征支书是个好人。
虽说这地方有黎根宝那个畜生，让她恨得牙痒。可上辈子要不是李支书明里暗里护着，她的日子只怕更惨。
平心而论，要不是黎根宝，这大碾子村还真是个不错的安身处。
所以，倪晓棠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弄掉黎根宝。
这也算是……替李支书除了一害？
倪晓棠有些恍惚地想。
几个知青都挺感兴趣地打量着李远征，见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穿着干净利落的蓝布中山装，言谈举止一点不像乡下老农，倒像个干部。
陆冠军“啧”了一声：“这李支书，瞅着挺像那么回事。”
胡垦小声附和：“看来大碾子村的日子是真不差。”
看这当家人支书就知道了。
闫文秀和茅娇娇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点喜色。
之前光听说好，心里还是悬着，现在亲眼看见李支书这精神头、这气派，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茅娇娇又偷偷瞄了李远征一眼，用气声对倪晓棠说：“这李支书长得可真精神。也不知道他家有没有儿子……”
话一出口，她立刻臊得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
好在其他人正围着李支书说话，没人留意她的小声嘀咕。
旁边的倪晓棠却听得真真儿的，嘴角不由弯起一丝笑意。
儿子吗？
自然是有的。
而且有三个。
听说李支书两口子做梦都想要个闺女，可就是没生出来。
不过李家这三个儿子……命似乎都不太好。
老大（李爱国）在她下乡没多久，就在城里……自寻短见了。
他在城里娶了媳妇，还是钢铁厂的工人，好端端的，谁知道为啥想不开。
老二（李旺国）……
隔了这么多年倪晓棠还记得他的名字，足见当初印象之深。
这个老二啊，长得那叫一个高挑俊美。当初他回村探亲，倪晓棠远远见过一面。
就那一眼，够她记好久的。
当时知青点的女知青们，心都跟着扑腾了好几天。
可李旺国来去匆匆，很快就回部队了。后来听说……牺牲了。
至于老三（李庆国）。
李家兄弟就没一个丑的。
倪晓棠琢磨着，大概是李支书本人就相貌堂堂，海棠婶子虽说不是美人，但也五官端正。
没见过面的李家老大，想来也不会差。
不然咋能在城里站住脚，还娶了钢铁厂厂长的闺女呢？
老三李庆国也长得白净高挑，模样俊得很。只是后来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那时候倪晓棠自己都陷在泥潭里，挣扎求生，哪还有心思打听别人家的事？
可现在，她回来了，一切还没发生。
哪个姑娘心里没点念想？
李家兄弟的影子在她心头轻轻掠过，带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倪晓棠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想把那点不该有的心思揉散。
指尖却触到脸颊微微发烫。
她定了定神，抬眼望向远处。
黄绿相间的山野扑入眼帘。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件要紧事得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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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当海棠婶子告别了桃丫，约好明天来接她下山，自个儿先往家走的时候。
当知青们坐着牛车，在李远征和老牛头引领下往大碾子村进发的时候。
李家门口，来了个中年妇女。
她身后跟着个年轻姑娘，看得出是特意拾掇过的。头发用水抿得溜光水滑，两条大辫子梢上还仔细地缠了红毛线。
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白底红花洋布褂子，小尖领子浆得硬挺挺的，是城里眼下时兴的样子。
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青布鞋。
两人走到李家门口，看见大门紧闭，都有些意外。
中年妇女嘴里叨咕着：“这个老二！往常大门都敞着，偏生今儿个来了，倒插上门了！搞啥名堂？”
她敞开嗓门就喊：“远征！远征！在家不？”
喊了两声“远征”，又喊：“海棠！范海棠！”
原来这是李远征的亲姐姐，李雪梅。
这李雪梅，可真真是个糊涂人。
当初李雪梅嫁到了东王庄村。
这东王庄和西边的西王庄，都挨着大碾子村。
不过这两个庄子里，十户有八户姓王。
这些年外姓人搬来些，可到底还是姓王的占了大头。
因此，王姓在这两个庄子里势力就大得很。
李雪梅嫁的就是东王庄的大队长王祥华。
王祥华本家兄弟多，亲戚连亲戚，李雪梅算是嫁进了一个大家族，走哪儿都能碰上沾亲带故的。
李远征顶看不上东王庄那套动不动就“一个祖宗”、“本家兄弟”的做派，现在都新社会了，讲的是阶级成分，谁还讲那些封建老一套？
可李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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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过去没两年，不知怎么就被她男人拿捏得死死的，啥事都一门心思替王家打算。
比如，王家总想插手李家兄弟的婚事。
上回就是她横插一杠子，想把王家的姑娘王玉萍说给老大李爱国，结果逼得李爱国直接在城里找了对象，跟县钢铁厂厂长的闺女顾芬芳结了婚。
现在倒好，她又来了，说是有一门“顶顶好”的亲事，要介绍给老二李旺国。
李旺国那是啥人？
那是顶顶出息、顶顶精神的好后生！
早些年他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那时候提李旺国大名可能知道的不多，可要说“大碾子村李支书家那个俊得跟画儿里人似的二小子”，那没几个不知道的。
后来他参军去了，如今才二十出头，听说都当上营长了，出息大发了！
这样的儿子，从小主意就正，别说爹妈，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未必能替他做主。
眼下李雪梅想撮合他娶王家什么族里的侄女，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吗？
除非李旺国自个儿回来看上了。
李远征老两口哪敢替儿子应承？
老两口推了又推，可李雪梅不死心，一趟趟地往娘家跑，弄得老两口脸上挂不住不说，村里闲话也传开了，影响很不好。
但李雪梅脸皮厚，她是觉不出来的。
或者她觉出来了，也根本不在乎。
没准还巴不得呢。
她大概想着，村里闲话传开了，李旺国在部队当干部，总要顾着点影响吧？
说不定就顺水推舟回来把她那大侄女娶了呢？
反正她这个大侄女王玉萍在她眼里是顶顶好的，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她就是不明白大哥大嫂为啥死活不松口。
她回头瞅了一眼规规矩矩站在身后，两眼放光的侄女王玉萍。
王家在东王庄虽说是一大家子，但王祥华（李雪梅男人）的亲兄弟其实就一个。
王祥华的弟弟叫王祥冬，是东王庄生产队的副业组组长。
王家兄弟俩子嗣都不旺。
王祥华和李雪梅就一个独苗儿子，叫王玉伟。
也多亏了李远征和范海棠两口子没闺女。
要是有，不管年纪合不合适，李雪梅保准得动心思往王家扒拉。
亲上加亲嘛。
她心里头就认这个理儿。
可李家没闺女，只有三个儿子。
加上被王祥华天天念叨，李雪梅早把王祥冬一家子也当成了自己的至亲骨肉。
“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美不美，家乡的井水甜又美。”
王祥华最爱说这套。
王玉伟年纪还小，娶媳妇的事还早。
于是，李雪梅就真把王玉萍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成日里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要说这十里八乡拔尖的好后生，除了李支书家那三个，还能有谁？
王玉萍她妈叫王想弟，也是东王庄土生土长的。
那是个心眼多、算盘精，又格外嘴碎刻薄的主儿。
她自然也眼馋李家的家底和李家三兄弟的人品模样。
可她精得很，自己不出头，就等着大嫂李雪梅领着自家闺女去冲锋陷阵。
当年李爱国刚满二十，李远征老两口正琢磨着给他说亲。
李雪梅就领着才十六岁的王玉萍，风风火火上了李家的门。
她想把王玉萍说给李爱国。
这王玉萍要是品性好点，哪怕模样差点，李家老两口加上李爱国，兴许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这王玉萍在她那个“吃亏就是上当”的娘调教下，养成了个好吃懒做、嘴刁心狠、还最爱挑事儿吵架的性子，这样的人娶进门，那不是请了个搅家精回来？
何况她长相平平，因为好吃懒做还胖墩墩的，跟那时挺拔清俊得像小白杨似的李爱国站一块儿，瞎子都说不出一句“般配”。
偏生李雪梅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或者说彻底被王家拿住了，非认准了王玉萍是李家的好媳妇。
李家不答应，她就赖着不走，软磨硬泡。
最后逼得李爱国没办法，在县城里自个儿飞快地定了亲事，多半也是被这姑妈给吓的。
李爱国这边没戏了，大家伙儿都以为李雪梅该消停了。
没成想，等李旺国长到十六七岁，李雪梅又开始了！
她又开始三天两头领着王玉萍往李家跑，想把王玉萍说给李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