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带来的狂喜和激动，如同窑洞里那盏摇曳的油灯，温暖而明亮，却无法长久地驱散现实的无边寒意。
顾微微小心翼翼地重新用黄泥和荷叶密封好那个宝贝陶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个初生的婴儿。那根被她品尝过的雪里蕻带来的极致味觉体验，依旧在舌尖徘徊，让她每一次回味都忍不住喉头滚动，心生欢喜。
但这欢喜之下，是更加强烈的饥饿感。
美味的腌菜终究不能当饭吃，反而更加勾起了胃里对真正食物。尤其是对蛋白质和脂肪。最原始的渴望。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尝过油腥和蛋味了。
窑洞外，北风呼啸，预示着真正的寒冬即将来临。她身上这件破旧的棉袄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冷，需要更多的热量来维持生存。
那一小坛成功的腌菜，是希望，是火种，但它本身并不能立刻填饱肚子，温暖身体。
它必须转化成更实际的东西。
以物易物。
这个念头再次清晰而迫切地浮现在脑海中。
秘方成功了，产品有了，现在，需要迈出最关键的一步。将它换成生存所需的物资。
卖给谁？怎么卖？
黑市？她想都不敢想。风险太大，一旦被抓，万劫不复。她赌不起。
唯一的出路，就是寻找可靠、嘴严、并且有可能需要她这东西的人，进行极其隐蔽小范围的以物易物。
谁合适呢？
顾微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隔壁的孤寡老人。五保户张奶奶。
张奶奶为人厚道善良，上次给她柴火就换来了陶罐，是个知恩图报的。她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平时吃的也是清汤寡水，或许会喜欢这种爽脆开胃又下饭的腌菜？而且她一个人住，很少与外人来往，嘴也严。
更重要的是，张奶奶家里养着两只老母鸡，虽然下蛋不勤快，但偶尔总能攒下几个鸡蛋。鸡蛋啊！那可是补充营养的硬通货！
就是她了！
目标选定，勇气却又开始消退。
真的要把这辛辛苦苦、冒着巨大风险才做出来的东西拿出去吗？万一张奶奶不喜欢呢？万一她觉得不值，不肯换呢？万一。万一走漏了风声呢？
各种担忧和恐惧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但她摸了摸咕咕作响、空瘪冰冷的胃，又想起王翠花那刻薄的嘴脸和顾金宝抢窝头时嚣张的样子。
不能再等了！
必须迈出这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又耐心等待了两天，让罐子里的雪里蕻继续发酵，风味更加融合稳定。
同时，她更加仔细地观察了张奶奶的生活规律。老人通常天蒙蒙亮就起床，喂鸡、扫院子，然后会在屋里生火做早饭，这段时间很少有人串门。
时机最好在清晨。
决定了方案，她又开始为包装发愁。总不能抱着整个陶罐去吧？那太扎眼了。
她找来找去，最终找到了一个以前装蛤蜊油的、洗刷干净的小铁盒。虽然不大，但装上一小撮腌菜也足够了。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陶罐的泥封，用一双削干净的细树枝当筷子，极其吝啬地夹了一小撮色泽油润、香气扑鼻的雪里蕻出来，仔细地码放进小铁盒里，盖上盖子。就这样，她都觉得心疼不已，仿佛送出去的不是菜，而是自己的心头肉。
一切准备就绪。
行动的前夜，她几乎一夜没睡。心里反复演练着说辞，设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应对方法，紧张得手心冒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纸的破洞照进来。
顾微微立刻从冰冷的土炕上爬起，侧耳倾听。正屋那边传来顾老太轻微的鼾声，王翠花和顾金宝更是睡得死沉。
她悄无声息地溜下炕，从炕洞深处摸出那个装着样品的小铁盒，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铁盒却让她感到一阵滚烫。
她像一只警惕的狸猫，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闪身出去，又轻轻带上门。
清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她，冻得她一个哆嗦。院子里静悄悄的，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她贴着墙根，快速溜到院墙边，先是小心地探头观察了一下隔壁张奶奶的院子。
果然，张奶奶已经起来了，正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抓着一把瘪谷子，撒给那两只正在咕咕叫的老母鸡。
机会正好！
顾微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再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快步走到两家院子相隔的矮篱笆旁，低声唤道。“张奶奶。”
张奶奶闻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眯了眯，看清是顾微微，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是微微丫头啊，咋起这么早？快进来，外面冷。”
“不了，张奶奶，我就说两句话。”顾微微摇摇头，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院子，确认没人醒来，然后飞快地将那个小铁盒从篱笆缝隙里递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
“张奶奶，我。我前几天试着腌了点小菜，看着还行，味道。味道也还过得去，给您尝尝鲜，看合不合您口味。”她的话说得磕磕巴巴，脸因为紧张和羞赧而微微发烫。
张奶奶愣了一下，接过那个还带着顾微微体温的小铁盒，疑惑地打开盖子。
瞬间，一股浓郁独特的咸香气息逸散出来，带着丝丝缕缕诱人的奇异清香，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突出。
张奶奶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她年纪大了，味觉退化，就喜欢吃点有滋有味的东西，这味道一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再看那盒子里的腌菜，色泽鲜亮油润，看着就清爽可口。
“哎哟，这。这是你腌的？”张奶奶很是惊讶，拈起一根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闻着可真香！比供销社卖的酱疙瘩闻着还好！”
她忍不住将那一小根雪里蕻放进没牙的嘴里，轻轻一抿。
“咔嚓”一声轻响，虽然是抿，也能感觉到那爽脆的质地。紧接着，那丰富而有层次的味道在她口中弥漫开来，咸、鲜、香、微麻，还有那说不出的清新后味，瞬间征服了她寡淡已久的味蕾！
“嗯！嗯！好吃！真好吃！”张奶奶的眼睛彻底亮了，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称赞。“微微丫头，你还有这手艺呢？真没看出来！这菜腌得真入味，还不齁咸，脆生生的，俺这没牙的老婆子都能吃！”
看到张奶奶真心实意的喜欢和称赞，顾微微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一股小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她不好意思地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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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小声道。“您喜欢就好。就是。就是随便瞎弄的。”
“瞎弄能弄这么好？”张奶奶爱不释手地看着那小铁盒里的腌菜，像是得了什么宝贝，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丫头，你等等！”
她颤巍巍地转身，快步走进她那间低矮的小土屋。
顾微微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张奶奶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还带着温热的、红皮的大鸡蛋！她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从篱笆缝里塞给顾微微，声音压得极低。“好丫头，奶奶不能白吃你的好东西。这俩鸡蛋，是俺那老母鸡刚下的，还热乎着，你拿着，补补身子，看你这小脸瘦的。”
两个鸡蛋！
顾微微看着手里那两颗圆滚滚、沉甸甸、散发着温热感的红皮鸡蛋，呼吸猛地一窒！
她没想到张奶奶如此大方！她原本想着，能换一个鸡蛋就谢天谢地了！毕竟她的腌菜量那么少，还是试制品。
巨大的惊喜和感激瞬间淹没了她！
“张奶奶，这太多了。一点小菜不值。”她连忙推辞，声音都有些哽咽。
“拿着！跟奶奶还客气啥！”张奶奶故意板起脸，但眼里全是慈爱。“你这菜金贵，奶奶知道。快收起来，别让人瞧见了！以后。以后要是还有，再给奶奶尝尝。”老太太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显然对这腌菜味道极为满意。
顾微微不再推辞，她紧紧攥住那两颗温热的鸡蛋，像是攥住了两团火种，温暖从手心一直烫到了心里。
“哎！谢谢张奶奶！”她重重地点点头，声音虽轻却充满了力量。“我下次再给您带！”
“好好好，快回去吧，别冻着，也别让人看见。”张奶奶笑着冲她摆摆手，宝贝似的捧着小铁盒，转身回屋了，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
顾微微将那两颗宝贵的鸡蛋飞快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感受到那圆润的形状和温暖的触感，心脏因为激动和成功而疯狂跳动。
她再次像来时一样，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家院子，闪进杂物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成功了！
第一次交易！成功了！
她用一小撮自己制作的腌菜，换回了两个实实在在的、营养丰富的鸡蛋！
这不是施舍，不是乞讨，是平等的交换！是她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创造出的价值，得到了他人的认可和回报！
从零到一的突破！
商业模式，在这一刻，悄然开启了第一扇门。
她小心翼翼地掏出怀里的鸡蛋，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端详，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石。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形成。
这两个鸡蛋，她不能一次吃完。她要留一个或许关键时刻备用，另一个。她可以试着用它，再去换取别的东西？或者，孵化小鸡？虽然很难，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思路一下子打开了！
原来，路真的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怀揣着两颗鸡蛋和满心的希望，顾微微觉得这个寒冷的清晨，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黎明的曙光，正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虽然微弱，却真实地预示着白昼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