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春风吹落槐花一次，石榴花又红了一趟，无生涯来过一遭新人又淘汰了许多人。
当初一同进入无生涯的弟子榜前三十名，如今只剩了十三个。
今年新来的弟子是由邬玉领回来的，炎炎夏日下的风尘仆仆与鲜血淋漓过后，又一批人被迫在此安家。
邬玉看着那些畏畏缩缩的人，只觉得恍如隔世。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就和他们一样站在这里，踌躇不前，生死难料。
如今倒是成领头的侩子手了。
长青同邬玉一起将新人送进了初林，就如同他们曾经被送进去一样。
“十九去年在这片林子里吃了霜霜的大亏。”邬玉笑着回忆，“真是惊险啊。”
长青垂下眸子：“我在这林子里也险些丧命。”
“我还没听你说过呢。”邬玉好奇。
长青看着邬玉的眼睛，温柔一笑：“打又打不赢，跑也跑不赢，我能怎么办？”
“也是。”邬玉想起长青那孱弱的身子骨，非常认同他其实很难活下来。
也不知道这个绣花枕头是怎么从初林里活下来的，还能在一堆奴隶中混得勉强有个人样，坚持到她这么个好主子去救下他。
邬玉一般不主动询问长青的过往，他从前是谁、他经历过什么都不重要，反正他现在和日后只是她的长青。
何况……长得像他这么柔弱好看的人，从前又在青楼待过，他遇到过什么其实不难想象。无生涯内腌臜的地方也多的是，漂亮但没本事的人最难立足。
他既然不讲，邬玉也就没兴趣去挖人心口上的伤。
长青见她出神，略微歪头：“主子在想什么？”
邬玉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霜霜这一趟任务能不能赶上拜师典礼。”
谭晓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到底是生是死也没个准话，邬玉想防着裴鸣月收新弟子。
裴大长老性子还是太难揣测了，去年见她那么宠谭晓，二人相处得像母女一般，结果她抹去谭晓的存在还不是就像喝水一样平静。
万一她收到更合心意的弟子，把自己和褚霜这两枚棋子都抛弃了怎么办？
褚霜或许还能搏一搏挑个小长老的位置抢了自立门户，可她邬玉还没那个本事敢直接背叛裴鸣月。
如果褚霜赶回来了，一切听她安排，如果她赶不回来，邬玉就打算自己暗箱操作一番。
长青抿唇，她是不是在挑新的奴隶：“主子是嫌弃长青了吗？”
邬玉闻言没反应过来：“什么？”
“昨日的字条我看见了，让您挑几个顺眼的新人，他们会替您留着。”长青语气很是落寞。
邬玉想起来了，昨日有个紫衣侍来讨好她，表示愿意悄悄替她留几个她看上的新人，只要表现不是特别突出的，到时候可以直接扣作奴，送到她院里去。
紫衣侍里位高一级压死人，邬玉如今是大红人，风头正盛，多的是有眼力见的人上赶着来巴结讨好她。
说实话，邬玉很享受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
邬玉笑着挑了挑长青的下巴，逗他“三年一个奴隶，我有你就够了。”
“真的吗？”长青有些怀疑。
“真的。”
长青又问：“那满三年后您会收新的奴隶吗？”
“你不希望我收吗？”
长青垂眸不语。
邬玉见好像又把人惹不开心了，忙道：“哎呀我不收了，我只要你一个好不好？”
长青不信。
邬玉又继续说些根本无法保证的话：“别说三年，就算是六年九年三十年，我也只要你一个好不好？”
长青不知为何耳朵红了，耳垂像染了脂粉的白珍珠，惹得邬玉想上手摸一下。
长青有耳洞，但是她没怎么给他买过耳饰。
有时间去挑一些吧。
*
穆蓝城，问渠客栈，子时。
万籁俱寂，三楼的某个房间地上静静躺着一具还温热着的尸体，脖子上有一条利落延伸的血线，血淌一地，死不瞑目。
褚霜拿手绢对着镜子擦去自己脸上不小心溅的几滴血，十九给褚霜把刀擦干净。
“这老头太能躲了，白白浪费我们那么长时间，拜师典礼赶不回去了。”十九把刀插入鞘中，还给褚霜。
褚霜倒是不在意：“反正也回不去，不如在外头多玩一段时间。”
只要没到催命的时候，褚霜完成任务向来不急着回无生涯，她喜欢在随便哪个地方去找找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主子有什么打算？”十九要给褚霜系上披风。
虽是夏日，但夜里风大，裴鸣月说过褚霜体质古怪，像是自带寒毒，平日里要尽量注意别着凉。
褚霜皱眉侧身避开：“烦得很，都说了我不冷。”
十九眼睛中盛着笑意：“裴长老的嘱咐，属下可不敢不从。”
“你拿裴鸣月压我？”
“属下不敢，属下全都听主子的。”
“那我就说不要这披风。”褚霜翻出窗外，扬长而去。
十九只好赶紧跟上，不再提什么披风什么着凉受冷的事情。
“主子要去哪儿？”十九发现这条路有些熟悉。
“九重楼，喝酒。”
“只是喝酒？”
“吃石榴糕，还有荔枝冰酿。”
十九紧紧跟着褚霜的步子：“我以为主子会有正事。”
褚霜突然停住转过身来，十九差点撞上她。
她的眼眸漆黑如墨，似夜色无边。十九心中微颤，下意识垂下眸子。
长街无人，子夜寂静，冷风吹散开遮了星光的飘云，于是点点星光汇成的银河就这么悬挂在空旷的夜中。
“无生涯这一批新人里，有你的人？”
十九不知道褚霜是怎么猜到的，硬着头皮承认：“和我有关，但不归我管。”
“同伙？”
十九摇头：“各司其职。”
“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十九默然不语。
褚霜的语气很平静：“十九，你不方便杀的人，我可能会方便。”
十九依旧沉默。
褚霜如果能出手替他把竞争对手弄掉当然是极好的，但是他不敢也不想把褚霜扯进自己的事情中。
他明白褚霜是想让他坚定立场，可是他目前还不敢。
“主子，我能处理好。”
褚霜不喜欢十九现在这副模样，感觉好像下一瞬就能捅她一刀子。
她在给十九一个投靠她的机会，他脑子聪明，性子沉稳，武功也好，褚霜不希望这样的人成为她的对手。
“你处理不好怎么办？”
十九有些迟疑：“我……不会让他们影响到您的。”
有这句就够了，褚霜转身就走：“处理不好可以来找我。”
十九愣了一下才又跟上去。
十九觉得褚霜作为一个主子，一个同伴，几乎是完美的。
就是偶尔脾气不太好，但是瑕不掩瑜。
九重楼依旧灯火通明，楼内富丽堂皇，难辨日夜，花香弥漫，和去年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九重楼的隔壁新增了一个长宽都是几丈的建筑，是个升降装置，高度到了九重楼六楼三层的位置。
下三楼的位置里是巨大复杂的机关装置，其中日夜轮流值守着几个楼卫看守调整机关。
这个升降台是专为进入四楼及以上的客人准备的，可以从一楼到四五六楼的任意一层。
一楼入口处有专门的侍者检查令牌，并且为客人操作升降楼层。
褚霜对这个升降台挺感兴趣的，只可惜这次没有裴鸣月给的能进入中三楼的身份，她只是个杀手，下三楼又并不安排升降台。
“寒小姐。”一个听着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惊喜。
褚霜转身。
来人穿着褐色圆领袍，竖着发冠，气宇轩昂，眉眼和善。
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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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安羽。
褚霜眼中带了些惊喜：“余老板。”
“寒？”单愈之冒出来，眼中带了两份揶揄。
他看起来状态比半年前好多了，面色健康，气血也足，是个正常的三十多岁中年人模样，看样子是狠心断了那堆药的。
褚霜脸色微变，单愈之怎么又在。
这人每次出现都没好事。
第一次是让她被那么多人追杀，第二次是让她差点救不下邵翎。
“你也在这里。”她的声音带了些冷意。
单愈之和余安羽居然认识。
余安羽是生意人，出入九重楼这种场所谈生意谈人情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单愈之出现在九重楼必定不会只是来玩玩。
一边替路行云做事，一边带着前朝密事和江湖近半年来执着追寻的几套武功秘籍，他出现在九重楼能有什么好事。
余安羽很意外：“单老板和寒小姐认识？”
褚霜轻笑：“四处游玩时，遇到过一两次。”
单愈之也点头。
余安羽接话：“那还真是有缘分，寒小姐什么时候来的穆蓝城？”
“就这两天。”
单愈之抬手示意：“来都来了，我在七楼开了个雅间，不如一起去坐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正念叨着手里的麻烦不好处理呢，老天就给他送来了这把好刀。
褚霜面上有些犹豫：“不会打扰二位老板谈事吗？”
余安羽满眼都是期待地看着褚霜：“寒小姐，我们不谈正事，只是闲聊而已。”
褚霜点头：“那就厚颜叨扰了。”
单愈之看着十九，语义不明：“十九也一起吧，上次同你主子见面时，你没在，我可是好想念你呢。”
十九眼角微抽。
想他的刀子还是想那骗人的假毒药？
他行礼：“单老板抬爱了。”
单愈之摇头：“哪儿能啊，别这么客气，走吧走吧一起上去。”
能多抓一把刀是一把，一个都别跑。
单愈之带着三人走向升降台，出示令牌又让侍者检查后，侍者按着单愈之的吩咐操作着机关，几人踩着的木台缓缓升起，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
很平稳，机关运作的声音也不算大，四周的护栏也十分稳固，上面雕刻着太阳纹，精致华贵。
“说来这升降台还是余老板接手的生意，新鲜吧？余老板真是青年才俊呐。”单愈之向褚霜介绍。
余安羽客套：“余某只是拣些边角料生意罢了，单老板别开玩笑了。”
褚霜自然知晓，九重楼的单子，设计又如此创新，怎么会是小单子呢？
这是余安羽在谦虚。
“也不知道这升降台是哪位名匠的杰作？”她适时接话。
余安羽温柔地笑着回答：“这是双满大师设计的。”
“双满？”褚霜是真的有些意外，“余老板居然能和双满大师做生意？”
余安羽叹气：“没见面，靠着书信来往做的这一单生意。”
“双满大师把设计图纸卖给我，我找了单老板做具体的实地测量和小改动，然后在穆蓝城内寻了可靠的工匠家来做，最后才给九重楼交付成功。”
褚霜没想到单愈之还接这种生意。
不过也是，从裕王墓中来看，他对奇门遁甲的掌握也是大师级别的，让他来实地测量和改动图纸完全没问题，他单家传人的身份也不算辱没双满大师的作品。
“话说这工匠，倒是和寒小姐也有关系。”余安羽语气一转。
“和我有关系？”褚霜疑惑。
她上次离开穆蓝城后就将近一年没来了，穆蓝城内能有什么她认识的匠人？
见褚霜疑惑，余安羽提醒到：“孙家小姐，孙若闽，寒小姐帮她退了婚约，还拉到了她和九重楼的第一笔生意。”
褚霜迷惑，我什么时候帮人退婚了，还帮人拉生意？
我有那么闲，那么好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