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各人有各人的风霜雨雪,各人有各人的悲欢。
褚霜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把十九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来。
这次他应该没撒谎,毕竟他怕黑是真的,紧张是真的,自己的肩膀渐渐湿了也是真的。
“三十五文一斤……”十九泣不成声,剖开那一段鲜血淋漓的记忆。
“锅里煮了……很多三十五文一斤的肉。”
十九想起冒着水汽汤锅里浮着的白色皮肉,想起一双将自己的脑袋踩入泥水的漂亮粉色织成履。
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人命如草芥。
人命……甚至不比猪狗。
因为猪狗的肉比人的更多些,因为猪狗不容易生病,因为猪狗更能卖个好价钱。
书上讲的什么君子,什么礼义廉耻,什么道德纲常,全都是放他爹的屁话。
食人肉,求长生,那个恶鬼在多少年之后才寿终正寝地死去?
求不得长生,那人便求一世英名,那个恶鬼晚年将自己的钱拿去修学堂、施粥、修路、建桥、接济鳏寡孤独之人。
居然真让他把自己的名头响当当地留在这世上。
百姓还为他立牌坊,修庙宇,供香火。
恶鬼德高望重流芳百世,受惠者津津乐道感恩戴德。
可当年孩童的冤魂仍未找到葬身之地,依旧漂泊在屠宰场地基上建起的学堂角落。
他只恨自己没能早两年回到那个地方,他只恨自己没能亲手将那个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最终一把火烧了庙宇。
夜里火光漫天,刺得他眼睛生疼,数不清的人端着水盆提着桶冲上去救火。
他逆着人流走。
他回首,隐约听到了孩童的嚎哭。
是眼前被火光吓着的稚童,还是那些本该已经和他一般高的孩子?
他在火光中看到了数不清的孤魂野鬼,全都是小孩子,有的心口是个血窟窿,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没有眼睛,有的肚子被剖开,肝脏流了一地。
孤魂野鬼中,也有他的影子。
他记得那个人想拿他的脊骨来煲汤,所以他的影子似乎站不直。
那个小小的影子塌着背,塌着脖子,悲哀地努力仰头看他,手边牵着看不清脸的孩子。
火焰蒸干眼泪,热浪卷散孤魂。
或许再也没人能挖出神佛泥塑下的恶鬼……
褚霜微微侧身,抬手轻轻虚搂着十九。
这人的泪痕像河床,将要干涸时总是又一次被泄下来的河水充盈。
她的确是有意要引这个人说出自己的过往,但她没想到这个人的过去是如此苍白无助。
她以为他只是吃了些苦。
十九眼泪如初春时山尖上融下的霜雪,绵绵不绝,源源不断。
他觉得褚霜简直太可恶了。
她故意把罪名加重,本来受几鞭子就够了,她专门计算着讨了个暗牢的刑罚。
她故意让自己和她独处在黑暗中,故意放出那么多的血来刺激他,到最后一刻又救下他,一步步瓦解自己的心里防线。
然后套出他的底细、他的过往。
可是偏偏,自己就算看透了这一切,也依旧害怕,依旧忍不住靠在她身边,依旧……一步一步踏入她的算计。
“有一次逃出来,又被抓回去。”十九嗤笑,笑得比哭难看。
“他们用特殊药水把那个印记刺入我的皮肤,这辈子再也去不掉……”
这个奇耻大辱会伴随他一辈子。
这个印记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你曾经是个怎样卑微怎样低贱的人。
“那印记……我想法子帮你。”褚霜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帮他顺气。
十九无声垂泪,俯身把脑袋埋在褚霜颈窝。
“不要告诉别人。”声音低低的,带着鼻音,有点哑,听着很可怜。十九抬起头来,看着褚霜的眼睛。
褚霜真的觉得十九这双黑得剔透的眸子很漂亮。
本来就像一双黑宝石,现在蓄满泪水,眼尾泛红,睫毛也湿着,更漂亮了。
褚霜承认自己确实心软了一瞬。
“好,我不告诉别人。”
褚霜用干净的左手轻轻抬起十九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清幽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蛊惑。
“十九,你的眼睛很漂亮,别哭了。”
这下十九不仅鼻子和眼尾是红的,耳朵也红了。
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这张脸真令我怜爱……”褚霜用手指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但是一想到这张漂亮脸蛋日后会拿剑指着我。”
褚霜的声音渐渐沉下去:“我就心痛。”
十九心里居然真的痛了一瞬。
为他或许真的有一天要和褚霜刀剑相向。
看着十九眼中闪过的那一抹茫然无措,褚霜嘴角微不可察勾了勾。
“只有极少数奴隶能够真正翻身,成为正常的弟子。”
“翻身的这些人都是隐忍三年甚至六年,充分讨好他们的主子,最后才得手。”
“虽然无生涯给主子留了活路,但好像所有翻身的奴隶都杀死了他们主子。”
“因为他们恨得更深,忍得更久,也因为他们的主子比其他人要仁慈一些。”
仁慈在这种地方是死罪。
十九明白,褚霜和仁慈这个词一点都不沾边。
褚霜问:“十九,你会杀我吗?”
十九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怎么了,居然会又痛又惧,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我……不……”
他要杀死这个人吗?这个刚刚从恶兽口中救下他的人,这个倾听了他心事的人,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女孩儿。
他能杀死这个人吗?巧言令色,城府颇深,睚眦必报,心如蛇蝎,深不可测,甚至挖出来他心中藏了这么久的秘密。
寒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十九,我是舍不得杀你的,你呢?”
骗子,十九心道。
“十九,你现在是我的人,无生涯内除了我,没有人有资格取走你的命。”
他不会再轻易死去。
“我为九重楼私自决定抵押你的事情道歉,我发誓此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不会再轻易落入卑贱的地位。
“我现在给你权力,只要你的心是向着我的,你可以去做任何事。”
他能去做他想做的事,不受限制。
褚霜打算放任十九明里暗里去联系他的同伙,去发展他的势力,去攀爬他的高位。
“三年后,你想做什么尽管来做,我保你翻身成为正常弟子,苦根林我自己去一趟。”
十九彻底收了泪,看着褚霜:“你到底要杀谁?”
褚霜到底要杀怎样的人,竟然需要她去布局三年甚至更久?
她要在无生涯闹出多大的动静?
褚霜也终于松开手,“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阻挡你攀高位的路。”
两个时辰还是挺久的,等到最后,褚霜肚子都饿了,咕噜咕噜地响。
“回去我给主子做烧牛肉和叫花鸡。”
“今天六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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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霜突然开口。
“嗯?六月初八怎么了?”十九不解。
“我的生辰。”
褚霜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十九心头。
这间暗牢或许放置过一些能催动人的情绪的药物。
褚霜觉得自己也被黑暗的环境影响了心性,不然她怎么会突然在意这个?
“小时候过生日,娘和姨姨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吃。”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娘和姨姨了。
后来换了人给她做长寿面,再后来就没人给她做长寿面了。
十九安静地看着褚霜的睫毛,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陟罚堂的弟子打开门,就看到墙边坐了两个毫发未损的人,旁边躺着一具已经凉了的狼尸,血流一地但是已经干涸。
陟罚堂弟子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们……你们把狼杀了?!”
那可是异化兽,那可是陟罚堂折磨犯人的工具。
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褚霜撑着膝盖站起来,脸色很冷,她现在心情不好。
“失手打死,而且没有哪条规矩说受罚的弟子不能失手杀恶兽。”
褚霜像一阵风一样离开这个暗牢,十九紧跟其后,留下那个弟子呆愣地看着暗牢里的狼藉。
已经是黄昏了,汪瞬和于陌这一伙人都在陟罚堂这边等着。
他们想看看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出来时的惨状。
结果走廊转角出来的两个人居然毫发无损?
褚霜的衣服脏了,二人的头发乱了些,除此之外他们就跟没事人一样。
于陌等人一口气梗在心口咽不下去,有些长老犯了错,进了暗牢都要丢半条命,他们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是不是陟罚堂畏惧裴鸣月的威压放水了?是不是暗牢机关出问题了?
夕阳照射下,褚霜走得很快,气场全开。
路过汪瞬他们时,褚霜一个眼神都没分出去,却让这一伙人凭空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好重的杀意。
汪瞬居然感到了腿软,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姑娘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日后要能躲则躲,能敬则敬。
邵翎抱着自己的药箱子跑上来,非常着急:“霜霜姐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才一会儿不见,霜霜姐怎么就进陟罚堂那种地方了,那地方吓人得很,小玉姐有一次进去送东西,被吓得两天晚上不敢睡觉。
邵翎已经要哭出来了。
邬玉也绕着褚霜检查两圈:“你没事?”
褚霜略带不耐烦地把两人推开:“我没事。”
十九跟上来向两位姑娘解释:“她饿了,饿得心慌吧。”
回到院子时,天已经黑了一半,褚霜嫌身上脏,打算洗完澡换身衣服再出来吃饭。
十九被邵翎简单处理过肩膀的伤口,就去厨房帮忙。
褚霜把自己浸没在浴桶里,抖着手努力平复经脉中乱窜的内力。
强大得可怖的内力穿梭在她的四肢百骸,血液被逼冷又被迫催着在体内流动。
她控制不住。
无尽的寒意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很快就让一桶热水全都凉下来。
寒气太盛,浴桶边缘甚至悄然生出一些小小的霜花。
彻骨的寒意带来的是全身难以忍受的疼痛,蚀骨噬心,褚霜皱着眉一声不吭地忍受。
额间的汗水也凝成了霜,嘴唇变成了偏紫的白。
许久之后,褚霜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那双眼睛也又一次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