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也无尽海也无涯，人也无命魂也无家。
欲问东流水，可知今朝几何？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收归一世，霜消烬藏。”
褚霜梦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黑色河流，两岸是光秃秃的土地与枯竭的树木。
她脸上有一张面具，面具遮挡了她的一些视线。
她沿着这条死寂的河流往前走，风沙漫天，阴云密布。
河床上是什么动物的骨头被泥沙掩埋，两岸的枯树林里有不知名怪物的哀嚎声，风沙剐蹭得她脸颊生疼，不能停下的路一脚沙子一脚坑，干燥的空气掠夺走她体内的水分和生机。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褚霜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我叫褚霜，我要活下去。
她想着，无论如何，走到这条河的尽头去。
面具断裂开，掉落在脚边。
褚霜的视野不再有任何遮挡，她似是力竭，跪倒在地，无力地咳嗽着。
漫天飞舞的沙子迷住了她的视线，埋掉那一张面具……
失去意识后许久，微微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晃动的天空，然后褚霜察觉到自己整个人也在随着大地晃动。
撑着坐起来，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以后，再看向四周。
晃动的不是地面，是运奴车。
她坐在运奴车的笼子里，不大的笼子里关了约八九个人，车夫甩着马鞭赶着马缓缓前行。
前面有三个运奴车，后面跟了有更多的运奴车。
路的一边是向上的峭壁，另一边是向下的悬崖。路还算宽敞，但是下面的陡崖看起来有些令人生畏。走了几个岔路口以后，路越来越窄，车夫也越来越小心。
车里的奴隶大都无神地呆愣着，面容枯槁，脸上是麻木与迷茫。
没有人主动说话，褚霜也不说话，她只是看着悬崖下边若隐若现的雾气。
终于，到一个路口以后，车夫看见一行接应的人，排头的车夫停下马，打开笼子的锁，然后催促笼子里的人出来。
“都快点！出来！”
“还睡呢？！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随之响起的还有鞭子划破空气与落在皮肉上的声音，然后就是几声人的哀嚎。
轮到了褚霜这一组，她活动活动手腕脚腕，也跟着跳下笼子。
不过这个笼子里有个人一直躺着，没有出来。
那或许并不是个活人，至少在褚霜醒来后的一个多时辰里，那个人一点儿也没动。
催促的人不耐烦，直接一鞭子挥上去：“滚下来！还要老子请你是吧？！”
那人痛苦地颤了一下，却仍旧没起来。
又是两鞭子，那人还是起不来。
旁边的人有的麻木地看着，有的目露不忍却也没说什么，有的根本没在意这边的情况。
一个女孩儿实在不忍，走上前去劝着：“这位大哥，我把她拉下来吧，我背她，别打了。”
却不料反被那人踹了一脚在肚子上：“滚开！”
那个女孩儿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面色发白。
人群有些骚动，褚霜隐隐听到几句“怎么这样啊”、“也太欺负人了”之类的，但终究还是没人再敢上前去。
不耐烦的车夫拽住笼子里那个女孩儿的手臂和头发，直接把人拽了出来，然后往人群一甩：“滚你大爷的！”
好巧不巧，褚霜就在这群人前列的中间站着，下意识往前一步蹲跪下接住了那个女孩儿。
一小阵尘埃扬起，褚霜看着那个女孩儿，微微皱眉，正想松手把人丢了。
“你！把人给我背过去！听到没有！”拿着鞭子的人指着她骂骂咧咧。
褚霜沉默，还是把人扶着，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又摸了一下她的脉搏。
活的。
拿鞭子的人没听到褚霜的回答，以为她不满，于是甩起鞭子过来：“听不到老子说话吗？！”
褚霜还没来得及躲，一把剑横在她面前挡住了鞭子的攻击：“够了！”
是个穿紫色劲装的女子，高马尾，剑眉星目，英气十足：“无生涯已经付过钱了，现在这些奴隶都归无生涯管，别动手了。”
车夫讪讪笑笑，眉眼间立刻挤满恭敬：“我们这不是怕耽误您的时间嘛，这些家伙命硬得很，抗打，没事儿！”
紫衣女子皱着眉，示意他去开下一个笼子，然后蹲下来查看褚霜怀里女孩儿的情况。
确认还有气之后，她往那女孩儿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子，捏住她喉咙上的某个穴位逼迫她咽下去。
然后她站起来对褚霜道：“你，把她背回去，有赏。”
正思考着如何把这个人丢掉的褚霜立刻收紧手臂：“……好。”
听见“有赏”两个字，旁边一个男的上前来：“我来背吧，小妹妹体力不好……”
“就她背，谁多帮忙了那也是她一个人领赏。”
说要帮忙那个男的丝滑收手：“嘿嘿，我想起来手臂有伤……”
褚霜不发一言，把人扶起来，正打算背着，刚刚那个出头却被踹了一脚的女孩子上前帮忙：“小心点，她左肩被抽鞭子了，应该很疼。”
把人背好后，紫衣女子把这一笼人带到了路口前面去了。还有七个人也穿着同样的紫色劲装，打量着他们这一批奴隶。
肉眼可见，这一批奴隶的体质都还不错，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缺鼻子少眼，还有几个特别高，体格看起来尤其壮实的人。
褚霜算高的，身形又总是笔直，即使现在蓬头垢面，穿的衣服也是粗布烂麻，却莫名有一种孤高的意味，比旁的奴隶要惹眼一些。
虽然现在背着人，不得不伛偻一些，但精于武功或者学医之人都能从她微绷着肌肉的手臂和修长有力的指节中看出来此人体魄极佳。
车夫对剩下的人态度要和缓一些，只是拿着鞭子恐吓，不再真的动手打人。
褚霜的目光轻而易举被一个高挑的身影吸引。
是个男子，那人同样蓬头垢面，眼神阴翳，目光四处扫着，似乎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似有所感，那人抬眼与褚霜对视上了。
对视上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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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秃鹫哀鸣着盘旋在空中，风沙卷起夏日的热浪扑在人脸上，太阳毒辣地笼罩着大地。
放了所有的奴隶，也拿了奴契，再清点一遍人数后，那八个人就分为两队四人，前四人在前面给奴隶领路，后四人在后面守着，免得这些人逃跑。
一路上偶尔有奴隶们小声交谈的声音，这些声音响起过不了多久，又重归于寂静。
越往前走，周边的草木就越浓密，颜色渐渐成了深绿色，空气也慢慢变得湿润，雾气渐渐浓厚起来。
到了某个地点，紫衣们让所有人都停下来，然后给他们挨个分发了一粒药丸，让他们吃下去。
“前面的雾气有毒，这是临时解药，想活命就吃了。”
褚霜放下背上的人，把自己的解药生咽下去。
又是那个热心肠的女孩子主动上前，来帮忙一起喂这个昏迷的女孩儿吃药。
不过热心女孩儿不知道该怎么让一个昏迷的人把药咽下去，她正考虑要不要喊紫衣们帮忙，方才那人给这个妹妹喂药的手法看起来很有用。
褚霜拿过那粒药丸，按住昏迷女孩儿喉咙上的两个地方，一用力，然后把药丸塞进她嘴里。
“吃下去了。”褚霜拍了拍手，打算继续把人背起来。
褚霜刚拉过女孩儿的手臂，却被拦住，那个女生对着她笑笑：“你背了这么久，换我吧，我力气大，可以帮你。奖赏也都归你，我不跟你抢。”
褚霜松手点头：“好。”
背好人，大伙儿也都吃完解药，所有人继续往前走。
褚霜和背着昏迷女孩儿的人一起并肩走着。
“认识一下，我叫邬玉，你呢？”邬玉力气确实不小，背着个人还能不怎么喘气地主动和她聊天。
“褚霜。”
“我是西洲的，你是哪儿的？”
“到处流浪。”
“哦，那你应该去过很多地方，你多少岁啦？我十八。”
“十六。”
邬玉笑了：“我比你大，你还能叫我姐姐。”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开口：“我们猜猜我背上这个姑娘多大，我赌不超过十五，这小身板儿太轻了。”
“十四。”
“你怎么知道？你们认识？”邬玉好奇。
“不认识，但奴契第一张就是她，紫衣侍对名单的时候车夫指了一下，我看到了。”褚霜觉得这人有点啰嗦，却也耐着性子解释。
邬玉看向那些穿着统一紫色服装的人，低声问道：“紫衣侍是什么？就是他们？”
“无生涯弟子的一个等级。”
“无生涯？”
“你不知道我们这一批奴隶都是卖给无生涯的吗？”
说着话，前方雾气散尽处，高大的绝面峭壁上，三个遒劲的大字渐渐显露出来：
无生涯。
褚霜回头看去，后面是一些灰扑扑的奴隶和四个表情肃穆的紫衣侍，再往后则是氤氲着雾气的密林和通往远方的土路。
应该不是错觉，褚霜觉得有人在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