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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阴亲(十三)

作者:孤客烧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阴亲(十三)


    她方才跟定那手提红白双色灯笼的引路仆从,队伍便开始缓缓启动。


    苏却心里有点没底。


    那新娘只让她来接,却并未告知她具体所在。


    她该如何从十家一模一样的房子里准确找出她?


    可很快她就发现,队伍根本没按那条直道走,反而七拐八弯,好像要把整座城都绕过来。


    正常的迎亲,自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新郎官高头大马,春风得意。


    可他们这一行,沉默地穿过街口。


    那些路人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又或是根本视而不见。


    无一侧目,无一驻足,无一交谈。


    只是漠然地,与他们错身而过。


    绕了很久,周遭总算熟悉了起来,他们终于来到了新娘家所在的巷子里。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苏却心头一沉。


    巷中,所有住户的门扉,全都敞开着。


    即便之前卫成风接走一个纸人新娘,后在棺中爆裂损毁,但此刻望去,房子和新娘,是一个也没少。


    而且每一户的门前,都站着一对哀痛的父母,搀扶着一位身着大红嫁衣、头顶红盖头的新娘。


    整整十对父母,十个新娘。


    与苏却一样,如同傀儡,静立在门口,等待着被挑选。


    苏却的目光急速扫过,试图辨认出那晚第九扇门后的身影。


    可所有新娘皆是一样的装扮,一样的姿态,根本无法区分。


    就在她心念急转,思索对策之际,离他们最近第一户人家门前的那位新娘,突然动了。


    她努力地挣脱了左右父母的搀扶,奋不顾身地朝着迎亲队伍冲来。


    那对父母试图阻拦,却被城主府的仆从面无表情地挡下,拖回了门口。


    新娘径直跑到白色的轿子前,毫不犹豫地一低头,钻了进去。


    轿帘垂下,隔绝了内外。


    会是真新娘吗?


    她竟以这种方式主动出现?


    迎亲队伍无声地转向,抬起白轿,开始返回。


    就这么简单?


    苏却的疑虑大于松懈。


    这一切,明明换谁来做都行,为什么非要指名道姓要她苏却来接?


    这一切太过顺利,仿佛是按本子上演的一幕戏。


    那新娘看似反抗父母自愿牺牲,却透着一股僵硬。


    她真的是自己选择站出来的吗?


    这究竟是解脱,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行至途中,道旁忽地闪出三个人影,拦住了迎亲队伍的去路。


    是周远至、赵文安与金玉明。


    赵文安脸上带着得意,上前一步斜眼看着苏却:“哟,这不是苏捕头嘛,好威风啊!怎么,今天做新郎啊!”


    周远至站在赵文安身侧稍后的位置,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金玉明则略显紧张,眼神不时瞟向那顶轿子。


    赵文安见苏却目光空洞,毫无反应,只道她已被控制,气焰更盛,言语愈发刻薄。


    “怎么?往日里不是横得很吗?嘲讽我?威胁我?如今像个木头桩子一般任人摆布的又是谁?你不过是我家门下的走狗,也配在我面前拿乔?”


    “你俩还等什么?赶紧验验这新娘是真是假。”


    他转向周远至和金玉明:“若是真的,便请咱们的苏大捕头,把这身新郎官的皮扒下来,换我穿上。这最后一程的功劳,合该由我来享。”


    金玉明闻言,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囊,拔开塞子,将里面装着的水泼向轿中的新娘。


    新娘的红嫁衣瞬间被淋湿大片。


    周远至随即掏出火折子,吹燃后,竟直接燎向新娘的嫁衣裙摆。


    火焰炙烤着裙摆,一角被迅速点燃,焦黑,散发出布料燃烧的气味。


    新娘受惊般向后缩了一下。


    “是真的!快灭火!”赵文安见状,眼中贪婪再难掩饰。


    金玉明也非常兴奋:“少爷,他推测的果然不错,字条上那一句,果然就是这个意思。”


    赵文安手忙脚乱地拍打了几下,将火苗摁灭。


    又与周远至与金玉明一起,连拽带拖,将苏却拉扯到迎亲队伍以外,并毫不客气地剥下苏却身上那件大红色的新郎喜服。


    苏却假意浑身无力,任由他们摆布。


    全程,所有迎亲的仆从并没有阻拦,默认着抢亲的进行。


    赵文安穿上喜服,得意地整了整衣冠,不屑地看了一眼有些狼狈的苏却,冷笑几声。


    “哼,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他对呆立一旁的仆从喝道:“走!”


    竟真带着迎亲队伍,心满意足地朝着城主府方向行去。


    苏却站在原地,看着那顶白轿和那群人簇拥着赵文安远去的背影。


    她缓缓抬手,取下了塞在耳中的软布。


    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


    她身上看似单薄,再脱一件便是早上换上的劲装。


    她本来是打算伺机而动,想着能不能找到机会溜出去再探城主府。


    现在倒是不用操心了。


    ……


    她到城主府时,天都还没黑。


    迎亲队伍也没回来,不知道绕到哪里去了。


    不过,她的目标明确,翻墙后直奔少城主的书房。


    再次来到那间弥漫积灰气息的房间,她径直走向那个暗锁着的矮柜。


    “咔哒”一声轻响,柜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并非金银财宝,最上面是一本兵书,封面赫然写着《百战奇略》四个大字。


    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显然曾被频繁翻看。


    其下,则是沉甸甸一大串材质、形状、大小各异的钥匙,竟有数十把之多。


    就在她拿起那串钥匙,欲仔细查看之际,身后再一次传来声响。


    她有些不耐烦,手已按上腰间藏匿的匕首。


    回头。


    只见来人并非城主,而是宋停。


    他此刻正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巧啊,苏公子。”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偶遇。


    苏却眸光冷冽,并不搭话,心中戒备更甚。


    这人,看似与她亲近,又把她推向风口浪尖,是何居心实在难猜。


    宋停似是看出她的排斥,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物。


    是他曾说的,木盒里的那把铜钥匙。


    “别急着赶人嘛,你那串钥匙虽多,我这把,说不定才是最关键的那一把。”他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合作一次,如何?”


    苏却不言,默认。


    两人不再多言,凭借上次模糊的记忆,快速寻往后院那处密道入口。


    在一处假山背阴的荒僻角落,苏却重新找到了那晚她发现的墙壁暗门。


    而这次开门后,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腐朽的气息,从门内汹涌而出。


    沿着暗道前行,推开头顶的木门后,光线泄下。


    苏却眯起眼,待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窒。


    上次来是夜里,太暗,且好像有人故意损毁,苏却未曾看清。


    只见地面中央,绘制着一个暗红褐色巨大而繁复的邪异阵法,阵纹扭曲。


    阵眼处,竟直立着一名身着戎装的男子。


    正是那已死的少城主。


    他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周身被无数血色符文缠绕。


    最骇人的是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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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


    数十具人形纸偶整齐肃立。


    它们身体以竹为骨,糊着纸张,画着甲胄。


    每一张脸上都描画着一模一样的眉目与口鼻,唯独眼眶处是一片空白。


    两名身着灰袍、难辨生死的人影,正用长刷蘸取桶中浓稠暗红的血液,依次点向纸偶空洞的眼窝。


    笔尖落下的刹那,那纸偶竟猛地一颤。


    僵硬的四肢开始复苏,仿佛随时都能伸展行动。


    空白的眼眶处,慢慢化出两颗蠕动的眼珠。


    不过转瞬,这群死物便似被注入了生魂,一个个自僵立中苏醒过来。


    立于阵法边,垂首俯耳,静候敕令。


    术士并不在此地。


    苏却与宋停藏身阴影之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纸人是谁扎的?血是谁的血?穿甲胄的纸人用来做什么?阵眼中心有个少城主,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什么?……


    她心里有太多疑问。


    那边的宋停却已用他那把铜钥匙,接连试了旁边几间屋门的锁孔。


    未成功。


    又未成功。


    苏却跟在他后面试。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比较好。


    第一扇,便打开了。


    推门进去,才发现门后窗边都用黑布挂起挡着。


    此间陈设,像是术士起居之处。


    四壁并非普通砖石,而是贴满了朱砂绘制的黄色符纸,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墙角散乱堆积着许多法器。


    铜钱剑,几面图案血腥诡异的黝黑令旗,散落的蓍草、龟甲,以及一些形状古怪铜器木器。


    宽大的方案上狼藉一片。


    研钵内残留着未捣碎的草木根茎,几只瓷碗碗底沉淀着不同颜色的干涸药渍。


    还有摊开的书册,上面绘着复杂的人体经络图,标注着行气法门。


    几只陶罐密封着,罐身贴有符咒封条。


    案角随意地压着几页宣纸,墨迹却是新的。


    她小心抽出。


    细细一读,才知道这并非寻常记录。


    竟是那术士炼化少城主的笔记。


    宋停从床上枕下也拿出一叠类似纸张,笔迹旧一些,写满了字。


    纸上记录着先以至亲悲怨为引,再取特定八字之处子血,融合活魂收集煞气。


    最终集此之力,将亡者魂魄强行拘出炼化,便可制成宛若生人的鬼人。


    另有小字在侧注明。


    欲炼鬼人,必锢其魂,不令往生。需制一假偶置于明处,受香火跪拜,暗渡陈仓。真魂必滋养于血阵阵眼,直至唤回方可功成。


    所以。


    这场阴亲,并非真的要安抚少城主的亡魂,给他找个伴完成一场冥婚。


    是术士要将少城主制成鬼人。


    让他“复活”。


    少城主因战而亡,城主夫妇悲痛不能自持,便寻一术士,欲活其子。


    术士遍翻典籍,终选中鬼人之术,遂拘其魂,以娶妻为诱,以其生前最爱兵法战略为诱,均未成。


    这些纸人,都出自新娘父母之手,只需用活人鲜血点睛,便可如同真人。


    被剥皮的醉酒人,被扔进沸锅的卫成风,吓死的吕初郎,应该都被用了什么诡秘邪恶之术,为他们所用。


    因为他们十个,本就是城主找来为他儿子提供活魂,提供鲜血的祭品。


    真假新娘,只不过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疲于分辨,忙着自保与彼此猜忌,顾不上调查真相。


    这也就意味着。


    即便他们找到了真的新娘,他们依然逃不开成为祭品的命运。


    原来,从踏入客栈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就已经开始不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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