恚海在众神合力清理后，褪去了淤积的灰暗，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清澈透亮，粼粼波光映照着神界柔和的天色。
目睹这片焕然一新的景象，荔娅兴致高昂，拍手提议举办投壶活动，立刻得到了恚海众神的热烈应允。
纫兰更是被荔娅前几次从桐焦那里带回来的唐代华服惊艳，特意采买了许多款式各异、色彩绚丽的唐装。她兴致勃勃地分发下去，要求大家都换上，让这场活动更具人间盛唐气象。
一时间，文书殿前空地上衣袂飘飘，众神都换上了精致的齐胸襦裙、圆领袍衫，连共菽、吕隼两位老神也乐呵呵地穿上了深色沉稳的唐式长袍。
大家一边惊叹着彼此的新装束，一边动手清理场地，搬开碍事的文书案几，布置投壶所需的壶具。
荔娅心情极好，趁着众神忙碌的间隙，悄悄踮起脚尖：
“申由，我已经知道你的小秘密了。”
申由正低头整理自己深蓝色圆领袍衫的袖口，闻言侧过头，对上荔娅那双在唐装映衬下更显灵动的绿眸：“哦？你说说看。”
“你的体内同时存在两种力量——”荔娅的声音压得更低，“‘灵魂融合’和‘灵魂分裂’！”
申由确实有些讶异，随即摇了摇头：“灵魂分裂？呵，那个老家伙有两下子，能摸到这点。不过啊，他没有完全看透我。”
“魔祖与你交手太短暂，确实坦言他没有完全看透你。”荔娅点头承认，随即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解开剩下的谜团。
申由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如果我真的拥有‘灵魂融合’的魔力，那么我相应的代价是什么呢？想想看。”
荔娅蹙起眉，努力思索着魔力的代价规律。灵魂融合这种强大的魔力，代价必然沉重且独特……但申由只提到过一种代价。
看着荔娅陷入沉思，申由轻轻叹了口气：“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代价，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心脏撕裂’。”
“看来应该让桐焦和你多接触接触，才能彻底看明白你。”荔娅有些无奈地摊手，随即又想到什么，“只是啊，他肯定又要我付出点什么来交换这个机会了。”
申由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又？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上下打量着荔娅，仿佛在检查她是否无恙。
“别紧张，”荔娅摆摆手，有点哭笑不得，“他没得逞。上次他只是要求我陪他玩投壶，说输了要跳唐代的舞给他看。不过嘛，最终是平局！谁也没输！”
“哦？”申由的眉头舒展开来，换上促狭的笑意，“荔娅大人原来是神投壶手？深藏不露啊。”
“那是！”荔娅毫不谦虚地应下，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
申由看着荔娅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的心情……看起来也还行？没有……讨厌我吗？”他小心翼翼地提及了那个敏感的名字，“关于乌戈玛？”
荔娅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一开始确实很难过，不过喝了桐焦泡的茶，冷静下来又仔细想了想，这不是你的错。你当初第一次在恚海见到乌戈玛时，那惊讶的样子不是装的，说明你根本不知情神界上层的安排。”
她握紧了拳头：“而且啊，真正应该讨厌、应该复仇的对象，是邾辕！是幕后指使的骨力！”
“嗯，谢谢你，荔娅。”申由捕捉到荔娅话里的细节，“不过……桐焦的茶？”
“怎么了？”荔娅不解。
“没什么。”申由迅速敛去眼中的疑虑，恢复平静，但心中那份对桐焦的警惕丝毫未减。
“他总不会在茶里下什么毒！”荔娅看穿了他的担忧，失笑道，“他还要听我讲神界的故事呢。而且最近他好像……特别热衷于打扮我……”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扯了扯身上红蓝相间、绣着繁复缠枝纹的齐胸襦裙。
“各种花色的衣裙，各种式样的发髻……不过啊，倒真是比春秋那些厚重沉闷的玄色礼服好看太多了，又轻便又鲜艳。人间唐代，真是好气象，歌舞升平，万国来朝……我们一定要好好守护下去，让这样的盛世长久……”
荔娅的思绪已经飘向了守护人间的宏愿，一旁的申由却心绪不宁。
无论是那来历不明的茶，还是荔娅身上明显带着桐焦品味的华丽唐装，抑或是她拇指上那枚象征“所有物”的青空锁翡翠戒指，都像细小的针，不断刺扎着他，让那份潜藏的醋意越来越浓。
“是吗……”申由的声音有些飘忽，目光落在荔娅精心妆点的发髻上，“一定很好看，可惜我只见过你穿春秋礼服和恚海神袍的样子……”
“好看是好看，”荔娅回过神来，扯了扯飘逸的披帛，“可我还是喜欢平时穿的神袍，简单利落，方便行动！打架射箭都不碍事！”她做了个拉弓的动作。
申由这才像被点醒，立刻附和：“对，好看有什么用？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那个魔祖真是气人，凭什么按他的喜好摆布你……”
“唉……不过嘛，”荔娅看着申由替她抱不平的样子，反而笑了，“偶尔穿穿新鲜花样的衣服，尝试一下不同的装扮，也是一种乐趣。随他吧。”
申由看着荔娅这副习以为常、甚至带着点纵容的态度，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黯淡下来。她似乎……并不觉得被桐焦这样对待是困扰？
荔娅却丝毫未察觉申由翻涌的心绪，她的目光被申由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唐装吸引。深沉的蓝色衬得他肤色更白，衣料上精致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与他平日玄衣的冷峻神秘截然不同，多了几分儒雅贵气。
荔娅指着申由的衣服，语气雀跃：“你也一样呀！难得见你不穿玄衣的样子！”她上下打量着，由衷赞叹，“真好看呀！你看这衣料的光泽，还有这精细的刺绣纹路……嗯，还有你这张脸……”
她的目光停留在申由俊朗的面容上，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她狡黠地一笑，突然提高声音喊道：“纫兰！我突然有个绝妙的想法！”
她成功吸引了众神的注意。
“那些唐代画像和陶俑里的男子，是不是很多都留着各式各样的胡子？咱们要不要……扮得更像一点？也给他们贴上假胡子玩玩？”
纫兰正指挥天倪调整壶具的位置，闻言美目流转，立刻来了兴趣：“哦？这倒是个好主意！本小姐觉得甚是有趣！天倪，去把假胡须拿来，各样式的都要！”
伯蒲正对着一面小水镜整理自己明紫色的袍衫，闻言夸张地捂住心口：“胡子？！天呐，这可是对‘万千神明的梦中情神’绝世美貌的严峻挑战啊！”
他随即又挺直腰板，一脸自信：“不过啊，真正的美男子经得起任何考验！要是贴了胡子还能风采依旧，那才是真金不怕火炼！束荷束荷，你说是吗？”
他期待地看向身旁难得穿着明黄色齐胸襦裙、显得格外明艳的束荷。
束荷今日心情似乎也不错，脸上浮现了淡淡笑意，点头道：“确实。可以一试。”
灵霙本来正被田蓼采菲围着夸赞他靛蓝色袍衫衬得他肤白如雪，一听要贴胡子，脸上立刻显出抗拒。
田蓼采菲一左一右按住了想溜的他，笑嘻嘻地安慰：“灵霙灵霙，放心啦！”“就是就是！你就算真的因为神力代价变老了，长了胡子，也一定是个超级好看的老头子！不要害怕你的成神代价嘛！先试试看嘛！”
申由看着瞬间被围住的灵霙，又看看兴致勃勃的荔娅，无奈地扶额：“荔娅，你认真的？”
荔娅已经从天倪捧来的匣子里挑出了一把打理得整整齐齐、颜色与申由发色相近的假胡须，闻言不由分说地凑近他，眼中闪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当然是真的！怎么，没听到伯蒲上神的话吗？你对自己的容貌就这么不自信？”
她踮起脚，手指灵巧地将胡须贴上。
申由见她突然凑近，淡淡的馨香萦绕，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认命般放松下来，微微低下头方便她动作。
“大功告成！”荔娅退后一步，看着自己的“杰作”，看起来很是满意。
她拉着申由的衣袖，将他拽到同样贴上了两缕潇洒长须、正对着水镜左顾右盼的伯蒲身边，又招呼灵霙：“快来快来！让伯蒲上神的宝镜照照，看看你们的新风采！”
申由和灵霙，一个无奈认命，一个满脸别扭，一左一右被荔娅和田蓼采菲按着挤在了正陶醉于自己新形象的伯蒲身边，一同望向那面水镜。
镜子里，伯蒲的长须让他本就风流倜傥的气质多了几分成熟的儒雅，他正满意地捋着。灵霙精致的小脸配上那两撇滑稽的胡子，反差强烈得让人忍俊不禁。
而申由……深蓝的唐装衬着他挺拔的身形，那张俊脸贴上修剪得宜的胡须后，竟意外地糅合了文雅与沉稳，别有一番魅力，只是他此刻的表情堪称“面如死灰”。
“噗哈哈哈……”不远处的田蓼和采菲看着灵霙和申由那副样子，已经抱着肚子笑弯了腰。荔娅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时说不出话。
伯蒲对周围的哄笑毫不在意：“笑什么笑！我看这胡子可一点没有掩盖我们英俊不凡、风姿各异的样子！反而更添风采！束荷束荷，”他转向束荷，眼神充满期待，“你快夸奖一下我，不然我这颗‘梦中情神’的心可要伤心了！”
束荷的目光在伯蒲贴了胡子的脸上停留片刻，斟酌了一下词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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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别有风情。”
一旁静静看着热闹的子飞也笑着点头附和：“颇有唐代名士之风范。”她今日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襦裙，显得温婉宁静。
束荷和子飞默契地相视一笑。伯蒲得了束荷这句“别有风情”的评价，如同得了圣旨，立刻骄傲地挺直了腰板，下巴抬得更高了。
天倪则安静地站在纫兰身侧，手里拿着一面纫兰塞给他的小银镜，认真地打量着自己脸上那副浓密的络腮胡。
纫兰挑剔地看了几眼，点评道：“嗯……这胡子……倒让你看起来更稳重了些，更配得上有娀氏首席护卫的名号了？勉强……还行吧。”
天倪闻言笑了笑，认真答道：“纫兰喜欢就好。”
樊娀则站在人群稍外围，穿着藕荷色的襦裙。她那双总是在思考远方的茫然眼眸，此刻正极其缓慢地、一个一个地辨认着眼前这几个贴上胡子后形象大变的家伙，似乎一时间还没能完全对上号。
共菽和吕隼两位老顽童见状，一本正经地领着樊娀，像给懵懂孩童介绍新朋友般，挨个指着：“来来来，樊娀，没见过吧？这位，贴了胡子更显风流的，是伯蒲上神！”
共菽指着正陶醉的伯蒲。
樊娀的目光缓慢地移向伯蒲，嘴唇微动：“伯蒲，上神。”
“这位，”吕隼忍着笑，指向一脸别扭、试图把胡子揪下来的灵霙，“是咱们恚海的俊俏后生，灵霙！”
樊娀的目光又慢吞吞地转向灵霙，重复：“灵霙。”
田蓼采菲见两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居然也有这样调皮逗趣的一面，再看到灵霙那副委屈样子，在他旁边笑得更是前仰后合。
申由看着樊娀努力辨认的样子，又瞥见荔娅还在笑，忍不住起了点好胜心。
他走到樊娀面前，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脸进入她迟缓的视线焦点，带着点期待问：“樊娀，你不要听共菽吕隼的提醒，仔细看看，我是谁？”
樊娀闻言，极其认真地望向申由的脸。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田蓼采菲压抑的偷笑声和恚海轻轻拍岸的水声。申由脸上的期待渐渐有点挂不住了。
“噗……”荔娅终于忍俊不禁，对着申由说，“你就别为难樊娀了。”
就在这时，樊娀的嘴唇终于缓缓翕动，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申由。”
“看吧！”申由立刻如释重负，像是打赢了一场重要的战役，直起身，对着荔娅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她认识我！我就说嘛。”
“这很值得骄傲吗？樊娀认出你有什么稀奇的？”荔娅故意揶揄他，但看着申由那难得一见的明朗笑容，再配上那副实在有些好笑的胡子造型，终于彻底忍不住。
“哈哈哈……”清脆的笑声再次响起。
看着荔娅笑得开怀，申由脸上那点强装的“胜利”也绷不住了，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也一起畅快地笑了起来。
清澈的恚海之畔，众神华服美髯（假的），笑声朗朗，暂时忘却了神魔的纷争与沉重的代价。
场地清理完毕，投壶所需的铜壶与箭矢摆放整齐，只待活动开始。荔娅看着这热闹景象，绿眸中满是期待，正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就在这时，她拇指上的青空锁忽然亮起温润的绿光——是桐焦在召唤她。
荔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
“诸位玩得开心！我之前在魔祖那里已经体验过投壶的乐趣了，少这一次也无妨。”
申由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闻言立刻皱紧了眉头。
他好不容易盼来这难得的、能与荔娅一起放松玩耍的时光，脑中甚至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魏晋时期在雨中并肩射箭的畅快。与荔娅一起投壶，定会是另一番美妙滋味。
“荔娅，”他上前一步，“不能和那个魔祖商量商量？就晚一会儿再去？”
荔娅却坚定地摇摇头：“不行。我要尽快去。申由，你也要玩得开心！”
话音未落，青空锁的光芒大盛，瞬间包裹住荔娅。她的身影在众人面前如同被水洗去的墨迹，倏然消失在原地。
“申由，快来！”伯蒲挥着手。束荷也投来示意他加入的目光，纫兰更是直接让天倪把一支箭塞到他手里。
“来了。”申由应了一声，迈步向场地中心走去。
然而，脚步虽动，心绪却已飘远。看着田蓼采菲围着灵霙嬉笑，看着共菽吕隼向樊娀展示投壶技巧……眼前这衣香鬓影、笑语喧阗的热闹场面，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温度，所有的喧嚣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没有她在，再热闹的投壶也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