恚海宫殿的偏殿,弥漫着灵药清苦的气息。荔娅站在门外,像在确认一件棘手任务的风险。
她其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醒来的申由。
昏迷时的探望是安全的,像守着一件沉睡的珍宝,所有的注视都无需回应。可一旦他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探究、戏谑或更深邃情绪的黑眸,就会轻易搅乱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明明之前能长久地坐在他榻前,长久地注视他沉睡的侧脸,此刻却连推门进去都需要迟疑。
她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确认里面呼吸均匀,似乎早就陷入睡眠,才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极轻地推开了门。
榻上的申由闭着眼,重伤后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昏迷时的死寂,已多了几分生气。
荔娅放轻脚步走到榻边,坐在了她熟悉的那张矮凳上。
室内很安静,只有申由平稳的呼吸声和她自己略显鼓噪的心跳。
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他散落在身侧的衣带上。
田蓼采菲那对活宝姐妹的话忽然在脑海里蹦出来:“解开衣带,气血通畅,好得更快!”
她当然不会真的去解,只是鬼使神差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那根深色的衣带,用指腹捻着细腻的布料纹理,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中的无措。
衣带在她指尖缠绕、松开,又缠绕。她没注意到,榻上的申由呼吸顿了一下。
荔娅的注意力又渐渐转移到了申由的脸上。褪去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伪装,沉睡中的他轮廓显得清晰而柔和。眉骨英挺,鼻梁高直。难得的安静。
申由只觉得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从耳根蔓延开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像羽毛轻轻搔刮。
更要命的是,她捻弄衣带的动作,那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室内被无限放大,每一次捻动都像在他心弦上拨了一下。
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压过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他强忍着睁眼的冲动,身体却愈发僵硬。
就在这时,荔娅的目光扫过他露在薄衾外的手。她皱了皱眉,捏住衾被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向上提了提,将那截露在外的手盖得严严实实。
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衾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腕皮肤,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申由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佯装刚刚睡醒,缓缓掀开眼帘,带着点刚醒的迷蒙看向荔娅,努力想挂上惯常那种轻松调侃的笑容:
“嗯……早上好?还是说,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荔娅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背在身后,强作镇定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恚海翻涌的幽光。
“已经快要晚上了。”
“哦?”申由作势要坐起身,牵动伤口,蹙了下眉,“那我该起来活动筋骨,还是直接继续睡觉?”
“起来走走。”荔娅想起田蓼采菲的叮嘱,适当活动有助于恢复。
“嗯,遵命。”申由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撑着身体慢慢坐起。
恚海的海岸线蜿蜒曲折,幽暗的海水拍打着礁石,卷起细碎的浪花,空气中带着咸腥湿润的气息。
申由重伤初愈,走得很慢。荔娅走在他身侧,也放慢了脚步,迁就着他的速度。
他们之间隔着一点距离,沉默在蔓延,只有海浪声在耳边回响。
“谢谢你,”荔娅打破了沉寂,“救了子飞。”
申由侧头看她。海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
“谢什么?你的流萤佩不是也救了我一命?扯平了。”他刻意用了“扯平”这个词,想冲淡那份沉重。
“扯平?可是……”荔娅并没有被这份轻松骗过去。
申由突然顿住了脚步。
荔娅也跟着停下,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流萤佩……”申由的目光投向恚海深处翻涌的黑潮,声音低沉下去,“现在还在吗?”
荔娅愣了一下,如实回答:“那是一次性法器,如今神力耗尽,已经没有用了。”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没有用了?”申由低声重复着。
那是她千年来唯一一次主动送给他的东西。
也是他拼死从魔界爬回来时唯一紧握的、带着她气息的念想。
他甚至还想着,要找个地方好好收起来……怎么会没有用了?
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往恚海宫殿的方向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甚至有些仓促。
“怎么了?”荔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更加困惑,紧走几步跟上,“是伤口疼了?”
申由听到她关切的询问,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下脚步,脸上迅速挂回那副懒洋洋的面具:
“没什么。只是觉得……晚上的海风有点凉。我们还是回去……暖和暖和?”
“你冷?”荔娅立刻靠近一步,把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神在他身上逡巡,仿佛要找出他哪里不适,“要不要叫田蓼采菲再熬点驱寒的药?”
看着荔娅围着自己,一脸认真担忧的模样,申由心头那点失落被一股暖流冲散了大半,有些哭笑不得。
“不冷。我只是……”
我只是怕你冷。
申由看着她担忧的眼神,这句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回到宫殿,荔娅脚步坚定地走向纫兰的静室。
“纫兰,”荔娅敲开门,“借你的‘清晖罗盘’一用。”
纫兰闻言抬起头:“清晖罗盘?你要找什么?寻常物件可配不上我这宝贝。”
“流萤佩。”荔娅抿了抿唇,“申由救子飞时用掉的那枚,在文书殿遗失了。”
“哦?是它?清晖罗盘寻宝觅踪确实一流,可……”她话锋一转,“失去神力的法器,气息几近于无,犹如顽石。我这罗盘,未必能感应到。”
但看着荔娅眼中并未熄灭的坚持,纫兰哼了一声:“罢了罢了,左右无事,就当活动筋骨。天倪!”她唤了一声,正安静擦拭案几的天倪立刻放下布巾,“跟我去文书殿翻翻!”
荔娅心中微暖:“多谢。”
文书殿内,卷轴如山。
纫兰手持清晖罗盘,注入神力,罗盘中心的指针开始缓缓转动,清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扫过堆积的文书。
然而,正如纫兰所言,指针只是漫无目的地旋转,偶尔微微颤动一下,又归于沉寂,显然无法锁定那枚已耗尽力气的流萤佩。
“我来找。”一直沉默跟在纫兰身后的天倪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文书殿这个范围不大。我一点点翻,总能找到。”
纫兰本想说他多此一举,但看着天倪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挪开成堆的卷轴,俯下身,几乎是贴着地面,一寸寸地仔细搜寻,那份专注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她索性找了张干净的椅子坐下,托着腮,看着天倪在“书山”里认真翻找。
时间一点点过去。荔娅也加入了搜寻。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
“找到了!”天倪欣喜的声音响起,“给。”天倪憨厚地笑着,将玉佩递给走近的荔娅。
纫兰的目光扫过流萤佩,一脸惋惜:“瑶池出品,名不虚传。可惜了,只能用一次。”
荔娅谢过二位,拿着玉佩,走向申由的静室。
她推开门时,申由正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睁开眼。
“喏,”荔娅将流萤佩递到他面前,“天倪在文书堆底下翻出来的。”
申由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那慵懒的神情瞬间凝固了。他伸出手,动作缓慢慎重,仿佛那不是一块失去力量的玉石,而是易碎的珍宝。
在海边,他并没有直接明说自己多么重视流萤佩。但是荔娅看出来了……还帮他找了回来。这让他心头一暖。
“多谢。”申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珍重地将这枚失去神力的玉佩收了起来。
“主要还是天倪的功劳。”荔娅别开脸。
申由这一系列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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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心翼翼的触碰,那凝视裂痕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颇为郑重的收藏姿态——让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珍视的,或许不仅仅是这枚救了他一命的玉佩?
申由刚想开口说什么,喉咙却一阵发痒,忍不住侧过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牵动了内里的伤势,眉头下意识地拧紧。
“申由!”荔娅倾身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想替他顺气,又在半途停住,转而飞快地拿起案几上的温玉壶。
“咳咳……没事……”申由勉强止住咳嗽,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荔娅并未理会,神力流转,一道温热的细流自壶口精准地注入她递来的白玉杯中,水汽氤氲。
“行了,”她将水杯不容分说地塞进他微凉的手中,“身子虚就别硬撑。喝点热水,润润喉咙。”
申由握着玉杯,指尖传来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他顺从地低头啜饮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舒服了不少。
“是是是,”他抬眼,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弧度,“荔娅大人明察秋毫,小的遵命。”这语气,与当年在恚海被她骂“闲人”时如出一辙。
他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沉默了片刻,低低开口:“荔娅……”
“嗯?”荔娅应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申由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吐出,“你发现我骗了你……”
荔娅脸上的关切瞬间褪去,绿眸骤然变得锐利,如同淬了冰的寒铁,直直地刺向他。
“那我就当从未认识你。”
申由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紧。他失落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几乎是仓促地又灌了一大口热水。
荔娅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么伤人,尤其是在他刚刚才为救子飞、为恚海拼过命之后。
“抱歉。”荔娅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有些懊悔,尝试理解他话语背后的深意,“那想必……是因为神界上层的要求?为了……更远大的计划?”
她想起了那个“轮回分流”的机密计划,想起了他作为神魔之间特殊纽带的位置。欺骗,或许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申由猛地抬起头,有些惊讶。他点了点头,依旧不敢完全直视她的眼睛。
“是。”
看到他这副小心翼翼、带着负罪感的模样,荔娅心中那点残余的冰霜彻底融化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柔和:“好了,我理解你。”
“真的吗?”申由急切地追问,“你不会因此……与我断交?”
荔娅的心莫名软了一下:“若是情有可原,我不会。而且……”她的目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心和苍白的脸上,“看你的样子,你并不愿意欺骗我,不是吗?”
申由彻底怔住了。他没想到她能如此精准地看透他的挣扎。
“是啊,我不愿意。”他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一点也不愿意。”
荔娅目光扫过静室角落窗台上,乌戈玛之前送来的那支在白玉瓶中静静绽放的白色小花。
她灵机一动,故作轻松:“你看起来……真的很难受。怎么办呢?要不你……找它倾诉倾诉?”荔娅指了指那朵安静的小花,“它不会说话,更不会说漏嘴,绝对是个称职的‘树洞’。把那些不能说的憋屈话,都说给它听,说不定能好受点?”
申由被她这有些天真又无比贴心的方案逗笑了。那笑容发自内心地漾开,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眉宇间的阴霾。
“荔娅大人真是……”他摇着头,“好计谋!高,实在是高!小的下次……一定试试!”他看向那朵小白花,仿佛它真的能分担秘密。
看着他终于舒展开的眉眼,荔娅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们就这样隔着案几,一个靠在榻上捧着温热的玉杯,一个坐在矮凳上,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