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洗碗。厨房没有热水,得给炒锅里接点冷水,烧热了再洗。水还没烧开,洋葱的电话来了。
她的噩梦来了!
不。
不能是噩梦。
她要改变!
电话那头施恩似的:“看在你是我生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还嘴犟,死活不买,我真给你店里打电话了,到时有你后悔的!”
又来了。
又威胁!
她真是受够了!
她不想听了。
腻了。
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要反抗!
她拼命地想着该咋办。
拼命想该说啥。
过了会,她心中的焦虑淡了不少,用不慌不忙,无所谓的语气说:“你打吧。”
电话那头:
“你说啥?搁那犯傻病呢!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觉得我不敢真打?”
“我告诉你,你错了。”
“为了昊昊,我啥都豁得出去!”
她:“那你打吧。”
她:“豁吧。”
她:“随便你。”
她妈已经说过很多话了。
她已经听过很多话了。
这一次该轮到她说了!
她虽然是个穷人,好歹还是个人,还长了张人的嘴!
她虽然不够聪明,但好歹长了脑子!
她在心中编辑着她的道理。
她“你只会说咋那的方言,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说,你投诉啥,你觉得接线员能听懂你说啥吗?”
或许接线员会用翻译工具,或许会求助于其他人。
但这不是她要说的重点。
她要让她妈知难而退!
她:“你这辈子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咋家,咋家的地,我外婆家,厂子,你连镇上都不咋去,县里也是好久才去一次。你连隔壁县都没去过,更别说去市里,更别说出省。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啥样吗?”
她:“你不知道。”
她:“你不知道,一个投诉电话在客服系统是咋流转的,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流程,不知道他们的处理逻辑,你就敢轻率地断定,我会被开除。”
她:“你知道我的同事们啥样吗?你都没见过他们,就觉得他们是那种嘴碎的,爱嚼舌根的,爱背后戳人脊梁骨骂的,爱指指点点?”
她:“你凭啥这么觉得?”
她:“凭空胡想吗?”
她已经见过太多的良善。
她不相信人都会这么坏!
她相信很多人即使不知道全貌,光听她妈的投诉,都能听出来她的无辜。
她:“你知道我的领导啥样吗?领导能成为领导,难道是因为他的智力低,脑子笨,没啥分辨能力,喜欢听你污蔑吗?”
她:“你知道我有很多领导吗?领导们能这么容易都被你摆布吗?你是老板吗?”
她:“你给他们发工资、打绩效,发奖金吗?”
她:“你给他们升职加薪吗?”
她顿了顿。
感觉脑子灵光了点。
她想起来她妈的胡说八道,她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她:“你不是说,大城市工作好找,遍地都是工作吗?既然工作好找,随随便便都能找到工作,你能威胁我啥?我需要怕你啥?你去投诉好了。”
电话那头打断了她。
句句都是气急败坏。
“少在那嘚嘚嘚,嘚个没完。你说那么多我听不懂的,是不是存心让我难堪?”
“咋的?去大城市干了几年,长了点见识,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成人上人了,连你亲妈都看不起了?”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没有我,哪来的你在大城市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
她吃香的,喝辣的?
好日子?
她又开始气!
她刚来时,住地下室,后来搬到棺材房,即使到现在,也是和人合住不到10平米,人均不足5平米。
这算什么好日子?!
刨去和男朋友约会花销,每个月吃饭上花的钱,不到150块。
参与过最多的挑战是 # 挑战1块钱吃一顿!
#挑战连续签到x天送x!
这算什么好日子?!
她时常为生计发愁,日子过的捉襟见肘,也就前几个月好点,这个月又开始饱受煎熬。
日子好在哪?
好个毛线!
她听见电话那头把她的道理踩了踩,继续指责她。
“你不知感恩就算了,还在那净说屁话!”
“家里的狗都比你有良心!”
她受不了这种谴责。
想挂电话了。
她妈总是能迅速浇灭她的沟通欲!
电话那头:“你是不是又想让我跪下来求你。好,我跪。我跪给你看。你快看。快看啊!”
她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响。
她看到了它妈跪在地上。
她顿时又恼又急!
她妈又给她下跪!
她妈又给她下跪!
她妈又给她下跪!
她:“妈,你别这样。”
她:“你快起来呀。”
她:“你快起来!”
怎么能让她妈给她下跪啊!
怎么能啊!
那可是她妈啊!
电话那头屈膝折腰,带着八头牛都拉不动的倔:“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就这么跪着,跪个十天半月。”
她急火攻心!
担心她妈,又难免生出了怨念。
她妈这是把下跪当威胁她、逼迫她的灵丹妙药了吗?
真的好过分!
她心疼她妈。
她怨着她妈。
她的心被答应和拒绝撕扯着。
她看着屏幕上跪着的那个人,看着那个人额前的白头发,疤痕,脸上的皱纹,浑浊的眼珠。
眼泪夺眶而出。
她想起那个人布满老茧的手,脚上的破布鞋。
又是冬天。
那双手没开裂流血吧?
她想起那个人的身体里长了好几根刺。
干活扎进了刺,没及时挑拔出来。新皮封了口,缝上了刺,刺就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摸着还会有凸起!
她想起初中三年,那个人来学校给她送过几次饭,有一次冒着鹅毛大雪送。
来的路上骑车摔了一跤,没戴帽子,头顶着雪,脸上磨破皮,衣服上沾了米汤,膝盖处更湿。
等不及雪停,又骑着二八大杠驶入雪中。
她站在漫天风雪里。
哭成了傻子。
几天后回家,她看到了那个人青青紫紫的膝盖。
想起那个人赶集的时候,跟人老板胡搅蛮缠了十几分钟,才让人答应卖一根只有1颗的糖葫芦。
那是给她买的。
因为穷,买不起一整根。
只舍得买一颗。
想起那个人下地干活累坏了身体,贴了片根本不知道对不对症的膏药拿起锄头出门。
想起深更半夜,那个人浇地还没回来,幼小的她一个人扒着门等。
怕那个人遇见狼。
怕那个人撞见鬼。
怕那个人被水淹。
她看见过那个人饱受磨难的20多岁。
看见过那个人饱经风霜的30多岁。
看见过那个人备受折磨的40多岁。
她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能让那个人过的好一点,她希望了很多年,也努力了很多年。
那个人今年49了。
过的好吗?
不好!
到底哪错了?
到底谁错了?
她想起更久以前,没钱交学费,那个人跑去学校,扑通一声给老师跪下,让她先上课。
她拿着小板凳站着,吓得直哭。
怎么能跪呢?
太难堪了!
她想起,那个人为了借学费,跑去人家跪着,吓坏了被借钱的,也吓坏了她。
她受不了她妈下跪。
她希望她妈永远都不要下跪。
永远不要。
哪怕是过年拜年的习俗,哪怕是上坟,都不要。
她会痛苦!
她哭的泣不成声。
她无力地扶着燃气灶的面板,看着炒锅中因为关火又变冷的水。
她无力又心寒。
她说:“好。”
她闭上了被泪水糊住的双眼。
她看见了她在深渊堕落。
她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喜上眉梢,欢欢喜喜地站起来:“那你快点。”接着电话就被掐断。
她伸手去抽纸巾,想擦脸。
它想起了那只鬼。
她伸出袖子,想擦脸。
又想起来那只鬼。
它说的对。
她这么穷,有什么资格哭?
她应该坚强!
她的微信上,把两个人设置了星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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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了消息置顶。一个是她妈,一个是男朋友。
她拿起手机,去掉了给她妈设置的星标和置顶。
她打开和男朋友的聊天,想开口借钱。可结局大概率跟上回一样。她要是隐瞒原因,他会一直猜。她说实话,他又会说她扶弟魔。然后——拒绝。
可她想试试。
万一肯借呢?
她还没想好咋还,但是她肯定会尽快还,越快越好,少睡几个小时都行!
她浏览了下那种电视要多钱。
肯定不能买最好最贵的,绝不可能!
差不多就行了!
她问:「能借给我7000吗」
没回。
可能在忙。
她总不能啥也不干,就一直干等着,这太浪费时间了。她打开日历,看看记录的待办项还有哪些没干,很快就去忙了。
忙了一个多个小时后,拿起静悄悄的手机看了眼,又加了一句:「急用」
他应该是忙的没空看微信吧,那发短信有用吗,是不是也没用?试试吧。
她又发了一条短信:「能借给我7000吗」
补发:「我会尽快还你」
临睡前,她看了眼手机。
他还没回。
微信、短信一样都没回。
他好忙啊!
第二天,她刚睁眼就捞出手机找未读消息。没有。他没回。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下班后,她着急忙慌地看手机。
他还是没回。
她忍不住想:
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已读不回?
假装没看到?
是不想……借吗?
以前,他特忙时,只是不会主动发起新的聊天,不回那种分享类的,正事都会当天回的。
这次反常失踪这么久。
真不愿借吗?
可是不愿借钱,为啥不能直说啊?上次不就直说了吗?她不可能强迫他的啊。
她不是那种要用情侣关系绑架别人借款的人!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
她太敏感多疑了?
她不再等消息了,一件事长时间的提着吊着,太消耗了,她没精力内耗他为啥没回了。
她得想别的办法。
她想到了那只鬼。
啊?
它剪床单被子那些,赔过她10颗金珠!
她有金珠!
她赶紧从专门盛放贵重物品的木盒子里取金珠,拿出10颗,盖上盒子,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倒回去,放回1颗。
她跑去黄金回收点卖。
钱的事解决了。
她一点都不快乐。
对贫穷的恐惧更深了,觉得未来更加暗淡无光。回家后,又一次全方位的盘点资产状况,想看看还能从哪抠点钱出来。
她想起来之前开通了公益月捐,每个月要捐款52.1元,捐的是个乡村教育项目。
如果取消捐赠,能省52.1。
挺多的!
她不想捐了,自个儿都火烧眉毛了,饭都吃不饱,就别想着帮谁了吧。
她现在还处于自家门前雪都扫不好的阶段,操那份闲心干啥!
有句话咋说的?
哦,对,穷则独善其身!
嗯。不捐了!
想到不捐了,她非但没有因为挽救一部分钱而感到轻松,心里反而更沉重。
26岁的她像个年迈迟缓的老人,慢慢地打开了公益小程序,盯着关闭月捐的页面看了许久,迟迟没力气按下取消月捐。
算了。
还是继续捐吧。
反正以前也没吃得多饱过。
她怀疑自己在做傻事。
她捐的那点钱,对她来说不少,但对别人来说,应该是少得可怜,够干什么?恐怕掉水里都没个声响,真能帮到人吗?
应该不能吧?
或许,能呢?
真能吗?
希望能。
她放弃取消月捐了。贫穷深入骨髓的她,决定继续花这笔对自己没有任何用处的钱时,心情反而好点了。
52.1元是很少,但或许能买本好书?
能买得起书桌的桌腿吧?
当时设置这个金额的时候,想的就是,这是她对这个世界微薄的爱!
她现在更穷了。
她对这个世界微薄的爱还在。
她闻到了香味。
香味转瞬即逝。
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