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商微微一愣：“哦？以退为进？想用愧疚打动我？”
“不！我是认真的！我已经被自己的责任和……执念束缚在这里，动弹不得。但你还能逃。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这份命运，那就走吧！逃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被他们找到！”
灵霙的眼神里有不甘，有痛苦，有祈求，又绝望，唯独没有虚假。
然而，回应他的，是龙商更加冰冷刺骨的话语：“愚蠢！我龙商的自由，何须你来施舍？”
话音未落，龙商小小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辉。那光辉，直接作用于构成这轮回空间最底层的规则。
咔嚓——
如同镜子被重锤击中，灵霙构建的轮回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崩裂声。
坚固的书架如同被投入碎纸机般寸寸断裂、化为木屑；浩瀚如海的古籍无火自焚，瞬间化作漫天飘飞的灰烬星尘；地面塌陷，天空碎裂，整个空间以龙商为中心，向着彻底的虚无疯狂崩塌。
“记住，小子。”龙商的身影在崩解的空间碎片中变得模糊，“自由，是我夺回来的，不是你给的！”
灵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神核剧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龙商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在空间彻底湮灭的前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轮回空间彻底崩溃。
灵霙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跌回恚海文书殿冰冷的地面上。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
众神围拢过来，为他治疗，又或是追问细节。
灵霙却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龙商确实很强，一心要走。我拦不住，也没打算拦。但是……我在那个空间里，给她留下了东西。
樊娀的目光落在灵霙身上，一字一顿地说：“空间，里，的，书？”
“是的。里面全都是枕石帝君的故事……很多很多故事。她虽然逃了，但那些故事，她‘看’到了。”
而这些故事，或许可以让龙商……有所动摇？
灵霙并非想让龙商接受所谓的“责任”，他是真心想让龙商自由的。
只是，灵霙想让龙商知道，神明的职责并非空洞的枷锁，有时候也是可以带来快乐和满足的。
龙商收敛了所有神力波动，在人间山川随意飘荡。
龙商刻意避开繁华城镇，专挑那些枕石帝君在故事里提过的、曾经不太平的地方走。她要看看，那些被“引导”后的土地，是否真的值得如此沉重的代价。
这一日，她行至一处郁郁葱葱的山谷。
溪水清澈见底，蜿蜒流过梯田，田埂整齐，作物长势喜人。山坡上，精巧的引水竹渠将山泉导向各处，发出叮咚悦耳的声响。村落依山而建，屋舍俨然，孩童在溪边嬉戏，老人在树下闲谈，一派安宁祥和。
这与她所知的、因枕石崩溃而战火纷飞的人间，宛如两个世界。
龙商心中微动，循着最浓郁的、被梳理得极其温顺的地脉灵气，来到半山腰一处简朴的院落。
竹篱环绕，几间茅屋，院中晾晒着草药，一个穿着粗布短褂、挽着裤脚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弯腰侍弄着几株灵植。他动作沉稳，带着一种与大地脉搏相合的韵律。
“喂，种地的。”龙商毫不客气地开口，声音清亮。
那身影一顿，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是个面容朴实的青年男子，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神温润明亮。他看到龙商，有些讶异，随即露出友善的笑容：
“姑娘是迷路了？这溪山深处，外人可不多见。”他的声音如同脚下的溪流，平和而有力。
“迷路？呵，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龙商抱臂，挑眉打量着他，“你就是扶轮？那个让老石头……呃，让枕石帝君提起过的‘小石头’？”
听到“枕石帝君”四个字，扶轮的笑容瞬间凝固：“枕石……老师？姑娘认得老师？”他放下手中的小锄，语气变得急切，“他……他老人家可好？神界……神界如今如何了？我在此地，近日总觉心神不宁，地脉似有哀鸣……”
龙商看着扶轮眼中真切的担忧，那股子对神界上层的怨气不知为何消减了几分。她走到院角的石凳坐下，随手摘了颗扶轮种在篱笆边的红果子，咬了一口，酸得她皱了皱眉。
“枕石？好不了了。被一个叫骨力的魔王毁了。连带神界所有‘枕石之衡’都成了废铁。现在神界乱成一锅粥，人间也跟着倒霉，打得不可开交。”
“什么？！”扶轮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旁边晾晒药草的竹匾，“老师他……怎么会……骨力……魔王……”
那个在他懵懂闯祸、移山填河却总是弄巧成拙时，耐心教导他“力量是平衡，是引导”的老者，就这样……
龙商看着扶轮的反应，心中那点因对方安宁生活而起的微妙嫉妒感，被一种同病相怜的萧索取代。她叹了口气，将酸果子丢开：
“是啊，你说气不气人。我们这些神明，生来就背负着稀奇古怪的能力，还要付出惨绝人寰的代价。老石头称量灵魂，称得自己裂成了秤杆子；我龙商呢？生来就能触碰轮回法则，结果呢？用一次，这世上记得我的人就少一个，存在就被抹去一点！凭什么？就凭这该死的天赋？”
她越说越激动，眸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神界那些老古董，还想把整个三界平衡的责任都压在我身上！哈！当我是什么？消耗品？铺路石？我偏不！”
扶轮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默默弯腰，将被撞翻的药草一一拾起。他重新将竹匾放好，走到溪边洗净了手，才回到龙商面前坐下。
“龙商姑娘，”扶轮的声音恢复了平和，“老师的遭遇……令人痛心。至于你的能力与代价……确实，听起来很不公平。”
龙商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你也觉得他们过分？”
扶轮点点头，目光望向山下生机勃勃的村落和田畴：“嗯。过分。”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龙商姑娘，你既然掌握的是轮回法则本身，为何……不能直接改变你自己的成神代价呢？”
“改变？你说得轻巧！你以为我没想过？”她冷笑一声，“那等同于用我的全部神力、我的整个存在去冲击法则根基！最好的结果是我神力尽废，最坏的结果……就是在冲击的瞬间，我的存在会被法则彻底抹除！最多……最多就是给以后可能出现的、拥有类似能力的神明铺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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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好走点的路……可是凭什么？我生来就该被献祭吗？我不服！”
她满腔愤懑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飞了几只林鸟。
扶轮安静地听着她的控诉，等她喘息稍平，才缓缓开口：“确实，很不公平。龙商姑娘，你有选择‘不牺牲’的权利。不过，若你无处可去……要不要留下来？”
他指了指周围，笑容温暖而真诚。
“你看这山，这水，这些人。治理它们，照拂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远离灾祸，说不定比在神界称量法则还要有意义呢？这些，不需要动用你那会抹除存在的轮回法则神力。用你其他的力量就好。比如……引水？固土？或者，帮我种种草药？”
龙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阳光洒在梯田金黄的稻穗上，泛起粼粼波光；溪边浣衣的妇人传来阵阵笑语；山风吹过树林，带来草木清新的气息。
她心中那股激愤的火焰，在扶轮平和的目光和这片山水的抚慰下，竟慢慢平息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扶轮以为她又要拒绝。终于，她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看在这地方山清水秀，果子……虽然酸了点但也还凑合的份上……我答应你，暂时留下看看。”
扶轮眼中笑意更深：“好！”
“喂，”龙商忽又转回头，“你刚才说你治理这里。那你的神力是什么？关于轮回的？也付出代价了？”她很好奇，这个让枕石称赞的“小石头”，到底有什么本事。
扶轮却摸了摸鼻子：“不记得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是有一点特别的能力？但具体是什么，真记不清了。大概……也被我的成神代价给抹去了吧？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也用不着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失去的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龙商愣住了。代价抹去了能力？这和她被抹除存在，某种意义上竟有异曲同工之“惨”。但看着扶轮脸上那毫无阴霾、全情投入眼前生活的笑容，那份“惨”似乎又化作了另一种豁达。
他不需要记得过去的神力，因为他已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新的、更有生命力的力量源泉。
一股莫名的共鸣和释然涌上心头。也许，忘记那该死的轮回，专注于眼前能抓住的、能创造美好的事物，才是对抗不公命运的最好方式？
“忘了好！”龙商一拍石桌，站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甚至带着点顽劣的笑容，驱散了长久以来的阴郁，“什么轮回法则，什么三界责任，通通见鬼去！扶轮，我们只管这片山河！”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新生的光晕。
扶轮看着她脸上充满生气的笑容，也开怀地笑了，用力点头：
“好！我们一起！只管这片山河！”
溪水潺潺，山风轻拂，小院里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一个逃离了沉重宿命的天尊，一个遗忘了昔日神力的地祇，在这远离神魔纷扰的山谷里，达成了最朴素的同盟——守护眼前这片看得见、摸得着的人间烟火。
至于那笼罩三界的阴云，那名为“轮回分流”的残酷计划，此刻，都被这满谷的翠色与阳光，暂时隔绝在了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