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越珺指尖一弹，清脆的响指在风雪中炸开，“别太得意，孤还没山穷水尽呢。”
荒寺周围的断墙后窜出数十条黑影，皆是黑衣蒙面的死士，抽出袖中短刃，落地时足尖轻点无声无息，只余寒芒一闪，瞬间将羽林卫的包围撕开道缺口。
越珩眼底冷光更甚，杀意在风雪里翻涌。
由他带来的暗卫立刻挺刀上前，与羽林卫汇成一股锐势，迎向黑衣死士，两方交织缠斗在一起。
霎时间，兵器相撞的锵鸣，刀刃入肉的惨叫，混在了风雪声里。
到底越珩带来的人多，瞬息局势便倾倒。
越珺伸手接住侍从掷来的长剑，剑柄入手微凉。他提剑直刺越珩心口，越珩旋身避开，反手拿剑予以还击。
剑刃擦着越珺的手臂划过，瞬间染上了血色。
两人剑刃再度相撞，越珩招招狠绝，剑剑直指要害，越珺节节败退，身上处处被剑风扫过，划开数道血口，顺着动作飞溅在雪地里。
温热鲜红，在雪上融化出一个个浅坑。
院角突然炸起一声巨响，早早埋好的火药引信被点燃，雪块混着泥土冲天而起，裹着烟尘砸下来，把众人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越珺不敢耽搁，借着烟尘掩护，转身就往寺后那道破墙冲去。
只要逃出去，留得性命在，总有翻盘之日。
死士嘶吼着扑上来，点燃了剩余的火药，将自己也一同炸得粉身碎骨，四溅开来。
越珩被气浪掀得后退两步，拿过身旁人递来的长弓，双眼微阖，凭着直觉搭箭拉弦，没有半分犹豫。
松弦的刹那，箭如流星般射穿风雪，狠狠扎进越珺的后心。
箭羽震颤，他踉跄着一口鲜血喷在雪地里，没有回头，被仅剩的两名死士架起，踩着同伴的尸体，逃进了山林。
爆炸渐渐停歇，烟尘雪土散去，羽林卫与暗卫立刻四散开来，举着火把往山林里追。
越珩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盯着越珺逃走的方向，眼底只有彻骨的冷意。
雪还在下，落在满庭的血迹上，渐渐盖住了猩红，只余下兵器散落的荒寺，在风雪里透着死寂。
-
崇安宫的偏殿，风雪敲击，像有人在外轻叩窗棂。
沉睡中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江鹤汀静静躺着，耳边似乎还萦绕着，方才梦中的刀剑相击之声，搅得他不得安宁。
缓了片刻，才屈起手指，抵着榻沿慢慢撑坐起身。
听见殿外的动静，披上长袍，轻步往窗边去。
指腹最先感受到冷意，稍一用力，半扇窗被推开，寒气瞬间涌了进来。
带着雪的清冽，呛得他鼻尖微酸。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大片莹白从墨色天幕往下坠，纷纷扬扬又覆住了这人间。
“侯爷，您怎么醒了？”瓜子端着盏温茶，从外间进来絮絮叨叨叮嘱道：“窗边寒气重，您穿得薄，仔细着凉。”
江鹤汀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温热熨帖了脏腑，“听到雪声，便起来看看，在殿里待久了也闷，等会儿出去赏赏景。”
“您且稍等。”瓜子闻言，转身就出去准备，取来了狐裘和手炉，“一会儿若是雪大了，可得早早回来，再冻着，陛下又该焦心了。”
两人来到殿门外的廊下，风雪袭来，被狐裘挡了大半。江鹤汀立在廊边，望着满庭的白，雪光映在他眼底，让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亮了些。
他侧头对瓜子道：“回去吧，不用在这儿陪我受冻。”
“不冷的，侯爷，这约莫着就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奴也想再看看。”
不远处两个小内侍捧着张梨花木摇椅过来，椅面上垫着雪白的兔毛软垫，瓜子兴冲冲地说道：“您试试。”
这天若要赏雪，躺在摇椅上最舒适了。
江鹤汀半躺在摇椅上，摩挲着手炉的纹路，望着远处宫墙的剪影，忽而叹道：“难得的干净雪。”
这雪纯粹，下面没藏着鲜红的腥气。
这夜寂静，是近来难得的安稳闲舒。
徐砚会派瓜子前来，本就是看中他机灵会察言观色。
听到这句感慨，瓜子立刻会意，侯爷这是想起先前那些腥风血雨了，于是便开始为陛下找补。
“侯爷这话，可说到奴心坎里了。奴是淮州人，年幼时家乡遭了雪患，贪官污吏四处横行，赈灾的粮款还没到地方，就什么都没了。
实在是活不下去，才被一路辗转卖进了京。”
“那时候的雪啊，在奴眼里哪是什么景致，就是寒，是苦，是熬不尽的饥饿。”
说到这儿，他抬眼望着家乡所在的方向，言语间带上了些许真切，“幸而如今不一样了，陛下登基后，查办了不少贪赃枉法的官员，现在治下大多都清正廉明。
纵使今年淮州还是遭了灾，但奴也是安心的。”
“他确实是个明君。”这点江鹤汀也不可否认。
若真要挑越珩的不是，一时竟也想不出来有什么。
其实京中一切的纷争，都不过是因为各有立场，所以互相诋毁造谣，越珩没有传闻中那样不堪，甚至来说，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君主。
勤政清明，不任用小人。
对天下百姓来说，得位正不正，其实是最不重要的。
越珺输得不算冤。
与他相处，更是包容至极，无可指摘。思及此处，江鹤汀立刻强制自己停下，不再发散去多想。
转了话头说道：“我年幼时，倒是很喜欢雪天，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廊下，小泥炉上烘着干果与枣茶。”
坐在矮凳上的瓜子立马起身：“奴这就去备上。”
这些物件，库房里都有现成的，倒也方便。
“别忙活了。”江鹤汀抬手去拦，“说不准你刚备齐，我就困了，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是真要吃。这都是闲来消磨时间的，不适合深更半夜。”
瓜子懂了，坐回矮凳上陪他闲聊。在他伺候过的主子里，荣安侯是顶好相处的，便也少了些拘束，提议道：“那不如等明日陛下来了再弄，陛下定是乐意陪侯爷消磨时间的。”
他没想过陛下明日会不来，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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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过陛下会不应。
对于荣安侯来说，除了出宫一事外，陛下几乎是予取予求。
可帝王的殊宠真的会长久吗？瓜子心里忽然沉了沉。
他在宫里长大，见多了昨日还恩宠加身，今日便冷落一旁的事，有时容颜还未衰，恩宠就已经消散了。
如今陛下刚刚登基，后宫空置兴意上头，可往后呢。
岁月还长，他猜不透日后的结局，许是今夜太过闲适美好，他忍不住侧头想说两句什么，却瞥见了远处走来的玄色身影。
忙起身无声行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檐下宫灯的暖黄，把眉骨的棱角照得软了些，狐裘领边的白绒蹭着下颌，肤色莹白得像块温润的羊脂玉。
眼睫垂着，落了点细碎的雪，风一吹，便轻轻发颤，手炉搁在膝头，透着股矜贵的闲淡雅意。
廊下尽头有人立在那里，望着摇椅上的人，在这寒夜里却只觉浑身滚烫，难以压抑。
玄色衣袍上沾着雪，也带着点暗色的痕，像溅在这天地画卷上的墨点。
越珩站了片刻，才抬脚过来，走到摇椅边，他刻意抬着腕，不让袖口的血渍蹭到江鹤汀的脸，只将手掌虚虚悬在他的鼻下。
说道：“闻闻看，是谁的血。”
江鹤汀鼻尖微动，那点血腥味混着雪的清冽，刺得他心口一紧。无意识地攥紧了手炉，可那点温热压不住心口的慌乱。
他依旧是垂着眼，声音淡得像雪：“猜不出。”
“你知道的。”越珩低笑了声，裹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是越珺。”
他没说越珺是死是逃。
何必说？毕竟早晚是要死的。
这不是欺瞒与误导，只是先一步让阿鹤将他忘掉罢了。
越珩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从前，他与越珺相处时的熟稔。那点嫉妒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可转念又庆幸，幸好他赢了，幸好他坐到了这个位置，才能把江鹤汀留在崇安宫，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江鹤汀早料到会有这一日，情绪调理的很快。
他仰头说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越珩有些后怕，他想抚摸江鹤汀的脸，手抬到了半空中，却瞧见上面满是干涸的血痕，顿在那里，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似有若无的血腥气缠绕在两人之间。
往前倾了倾身，鼻息间漫着草木清气，勾得他差点低下头去，可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往后撤了半寸。
他告诉自己要徐徐图之，既然能筹谋多年夺下帝位，那与阿鹤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没必要让他为此惶惶不安。
“阿鹤，我很庆幸。”
庆幸踽踽独行这些年，遇到了你
很庆幸功成名就之后，身边有你。
所以阿鹤啊，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无法宣之于口的话，同漫天大雪一同落下，落在了爱人的眼底。
他用唯一还干净的那根手指，极轻地点了点江鹤汀的额头，克制又珍视。
“雪大了，回殿里吧，别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