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来时的冷清不同，离开时，陆鸣亲自领着两队高管，浩浩荡荡地将沐归尘与岁聆夏送至气派的大门外。
这群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大人物，此刻个个脸上堆满了近乎虔诚的敬意，步伐谨慎地簇拥着两位调查员。
沐归尘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略一躬身对陆鸣说：“陆老板，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您事务繁忙，就送到这儿吧。”
“沐调查员这是哪里话！”陆鸣连忙上前一步，腰弯得比沐归尘更低，“两位专员特地来帮我们公司调查，是我们的荣幸。方才若有任何招待不周的地方，万万请多海涵！”
“周到，非常周到。”沐归尘从善如流地接话，笑容又加深一分，却也再次微微欠身，“陆老板实在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岁聆夏静立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两人你来我往，言辞恳切，鞠躬的幅度一个比一个标准，活像两株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的稻穗。
这场充满了仪式感的告别持续了足有十几分钟……直到岁聆夏觉得自己都快长出蘑菇了，那两株稻穗才终于结束了彼此间依依不舍的拉扯。
岁聆夏的目光越过喧嚷的街市，落在远处一片开阔的广场上。
那里似乎聚集着不少人，一种奇异的静默感隔空传来。
沐归尘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了然地笑了笑：“那边是忒弥斯广场。怎么，你想去看看吗？”
“嗯。”岁聆夏点了点头。
自从在安调局见过一面，她对女神忒弥斯印象深刻。
他们朝着忒弥斯广场走去。
越走近，越能感受到广场的恢弘。
与其说是广场，不如说是一座露天的神殿。
广场的中央，巍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女神石像。
女神雕像的面容模糊在阳光之中，看不清具体神情，只能辨认出她身披古典的长袍，一手持天平，一手握长剑，姿态庄严而肃穆，仿佛亘古以来便如此凝视着众生。
雕像脚下匍匐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像一个个模糊的小黑点。
他们无声地匍匐在地。
男女老少，衣着各异，却都以最虔诚的姿态，额头轻触冰冷粗糙的石板。
一片寂静里，只有风掠过广场的低鸣。
忽然，一个清晰却战栗的女声，幽幽响起：
“女神，赐我安宁。”
又一个黑袍女人颤颤巍巍匍匐在女神脚下。
“他们在干什么呀？”岁聆夏小声问。
沐归尘：“向女神忏悔，请求女神赐予他们安宁。”
岁聆夏想起弥隐说过女神无处不在。
“他们的忏悔，女神都能听见吗？”
“能啊！你看看那个女人。”沐归尘指着刚刚还战栗着跪倒在女神脚下的那黑袍女人。
她的神情逐渐由紧张痛苦变得舒展安宁。
一行眼泪，从她紧闭着的眼睛里滑落。
岁聆夏问：“她怎么了？”
沐归尘：“她已经得到安宁了。”
岁聆夏仰起头，目光沿着女神石像冷硬的线条向上攀爬。
巨大的石像投下漫长的阴影，将广场上匍匐的人群温柔地笼罩其中。
岁聆夏轻声说：“这女神像跟我之前在安调局里看到的忒弥斯不一样。”
沐归尘站在她身侧，同样望着女神模糊的面容：“女神有万千化身。你见过的，只是其中一个。”
“但是，”岁聆夏的视线落回那些虔诚的背影上，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困惑，“这些不同的化身，最终都连接并共享着同一个‘超级意识大脑’，对吗？”
沐归尘：“是的。”
“那么，”她微微蹙起眉，，“她们……还能算是同一个个体吗？”
“呃……”沐归尘被她问得眨了眨眼，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颈，“这个……应该还算是吧？从来也没谁提出过……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岁聆夏转过头，“人类连自己崇拜的究竟是什么都不问吗？”
“关于女神的一切，”沐归尘收敛了笑容，“都是无可置疑的。她的形态，她的意志，她的存在本身。”
岁聆夏喃喃：“可是，这很奇怪。”
沐归尘耸耸肩：“奇怪吗？或许吧。”
回公司的路上，沐归尘特地绕路，经过一处静谧的花园。
荒芜的庭院里，野草肆意蔓生。
岁聆夏问：“你在找什么？”
沐归尘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嘘，你听见了吗？”
岁聆夏驻足，四周只有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
“什么？”
“呱呱声。”沐归尘的表情带着一点发现宝藏般的兴奋。
岁聆夏凝神片刻，摇了摇头。
“你仔细听。呱——呱——”他竟自顾自地、极富耐心地学了两蛙声，那声音在空旷的废园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突兀。
接着，他弯下腰，拨开一丛湿漉漉的酢浆草，动作轻巧地从一片巨大的落叶下捧出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碧绿的小青蛙，肚皮一鼓一鼓，两颗琉璃般的眼睛茫然地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岁聆夏看着他将那活物捧在手心，微微蹙眉：“你干什么？”
“天气越来越热，蚊虫肯定多。”沐归尘举起小青蛙，“我们把它带回去，养在办公室里吧，好不好？”
沐归尘此时蹲在地上，抬眸望着她，眼睛下方的两颗蓝色小痣，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岁聆夏的目光从那张兴致勃勃的脸，移到他掌心那只安静蹲伏的小生物。
小小的脚蹼贴合着他掌心的皮肤。
“好吧。”
青蛙比人类要可爱得多。
回到办公室，两人将那只有些茫然的小青蛙安置在一个闲置的陶瓷缸。
窗外的天色已染上浓郁的橘红，接近日落时分。
沐归尘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活力十足地宣布：“得！今天就到这吧！下班咯！”
他话音还未落，清脆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门口探进半个身子，是一位面生的女文员，她的目光直接越过了沐归尘，落在岁聆夏身上：“岁聆夏在吗？白局长找你，让你立刻去一趟他办公室。”
沐归尘立刻看向岁聆夏，眉毛微妙地挑起，眼神里混合着同情和玩味，仿佛在无声地说：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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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运。
他飞快地背起那早已收拾妥当的双肩包，身手敏捷地侧身从门缝滑出，只留下一句欢快的告别飘在空气里：“那我就先下班啦！明天见！小岁同学。”
岁聆夏来到局长办公室。
她一进门，白见川就感受到了低气压。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十指交叉，语气平和地问：“岁，第二天上班了，感觉怎么样？”
岁聆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好。”
白见川像是早料到这个答案，笑了笑：“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或者找毕烁翎。可别想着逃跑，你可是签了契约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似是随意地补充了一句：“还有，沐归尘……你别太相信他。”
岁聆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干脆利落地回应：“知道了。我下班了。”
白见川：“诶，我还没说完。”
她转身就往外走，手搭上门把时说：“我已经下班了，再说，就要加钱了。”
白见川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摆了摆手。
“上班还没学会，先学会劳动法了。”
……
岁聆夏推开家门，食物的香气便柔和地扑上来。
弥隐正将最后一碟清炒时蔬摆上桌，听见动静，头也没回地开口：“回来了？洗手吃饭。”
饭桌上，弥隐随意地问起：“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被不长眼的同事欺负？”
岁聆夏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照实说了。
她也提到了下午路过的忒弥斯广场，以及那些匍匐的人群。
“不知道为什么，”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迷茫，“我今天见到忒弥斯的雕像跟我上次在安调局见到她时一样，也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里好像一下子变得很空，又很满，”她努力搜寻着合适的词语，“难道这就是他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那种‘安宁’吗？”
弥隐给她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沉默了片刻，才抬眼，眼神里有种复杂难辨的情绪：“记得我之前窃取过你的精神波动，模拟了你的‘同类’频率吗？”
岁聆夏点点头：“嗯。你说那叫‘诱导共鸣’。”
“嗯。”弥隐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筷子，“所谓的女神回应信徒，本质上就是类似的技术，就是会短暂控制住人的精神，只是规模更大，需要消耗掉能量更多。”
“哦。”岁聆夏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可是……感觉还是很不一样。那种感觉很微妙，跟你上次模拟的很不一样。。”
“那是因为她在这方面，”弥隐几乎是脱口而出，话到一半却又猛地刹住，像是咬到了舌头，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比我更强一点。”
岁聆夏好奇地追问：“这方面她比你更强一点？那哪方面你比她更强呢？”
话音刚落，弥隐的面色骤然沉了下去。
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没有！”
她双手抱胸，腰肢一扭，阴阳怪气道：“我哪能跟女神比啊！”
这张骤然变色的场面，岁聆夏已经开始习惯了。
她今晚不想饿肚子，所以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