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认识，这次是她主动找我。你想让俞城去演王导的片子？”
宋丰原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潘舟慢慢摇头：“上个月见过一面，被很肯定地拒绝了。你们私下也不熟，俞城的大经纪人都没办法，我再找你，也跟王导说不了什么。”
“好吧，如果你需要再和我讲。”
宋丰原背着斜挎包离开了。
潘舟烦躁地把画的乱糟糟的便签纸撕掉，揉成一团丢在垃圾桶。影视公司的剪辑师女生凑过来。
潘舟和她沟通了一下记录的剪辑点。
“没什么问题了，同框剪辑和花字都没有限制，大概什么时候上线平台？”潘舟问。
“公司通知是下周，预告今天就会发。”
“好的，宣发方案也发我一份吧。”
潘舟提着包站起来，不再久留。
她看手表，一会还要回百纳看俞城拍户外代言的形象照片。
剪辑师小姐姐和潘舟年龄相仿，捂着保温杯送她到电梯口。
“原来你认识宋丰原，不过你怎么喊他小宋。”
“他不是小宋吗？”潘舟不明白，那张脸怎么看都是二十出头的学生样子。
“他都三十一岁了，你不知道吗？”
“三十一岁！”潘舟下巴都要惊到地上，比她整整大了七岁，“我喊了他一个月小宋，他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电梯门打开，剪辑师笑着把潘舟推了进去。
*
此时俞城正在百纳大厦其中一层的摄影棚，背后是黑色的幕布。
他穿着尼罗鳄户外的爆款冲锋衣，双手交叉挡住下半脸，一双幽深，带着野心的眼睛盯紧镜头。
在摄影师的指引下，他变换着姿势。
潘舟举着手机，录下他的动作。
“小潘，你看谁来了。”杨齐温柔的声音响起。
她收回手机，是那天在综艺剧组最后一天遇到的品牌方姐姐。
“万姐！”潘舟亲切地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是来看俞城的吗？”
“是啊，这次合同谈的着急，我过来看看拍的怎么样。”万姐说道，“虽然现在是冬天，但这次拍的都是春装，要提前策划的。”
“当然不用您担心了，肯定做到品牌满意的效果。”杨齐说着，带万姐走到摄影区的前排。
有杨齐在，潘舟安分地减少话量，避免抢了杨齐的风头，乖巧懂事地把双手握在身前，安静地站着。
俞城在聚光灯下换了另一间防晒服，造型师上前给头发重补了一些定形喷雾。
在这样一个以俞城为中心的场合，她却总觉得有谁的视线一直钉在自己背后。
不是关注俞城，而是关注她。
潘舟疑惑地环顾四周。她已经在百纳工作了一个多月，身边的工作人员她也都已经熟悉。
除了步梯处有一个她陌生的身影。
一个男人，穿着牛仔夹克，有些发黄的短发贴着头皮，盖着整个额头。
那人并无异常行为，只是靠在一边。
潘舟刚回头望过去，他立刻站起身，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
“杨哥，刚才那边站着的是谁呀？我平时好像没见过他。”潘舟主动问杨齐，向那边指了指。
“什么人？我没看到。”杨齐不明所以。
“啊，估计是我脸盲了，应该是同事。”潘舟讪笑，“我去下卫生间，万姐就麻烦杨哥多照顾下了。”
她说完，绕过拍摄的工作人员，走到牛仔夹克男人刚才站着的原位置。
就像她设想的，从这个位置看去，俞城被方形的布光灯挡住，反而自己曾经站着的地方看的清楚。
潘舟后退，手腕轻轻压下门把手，缓慢推开。
*
楼梯间空无一人。
潘舟扶着扶手，从楼梯之间的空洞低头往下看，安安静静不见人影。
这么快就走了？
在高层就算要离开，也不会全走楼梯，很有可能是走出下一层的楼梯间才坐电梯。
她跳跃着快步走到下一层，推开楼梯门。
对面的电梯门正在合上，似乎有牛仔蓝的上衣隐在门后。
潘舟走过去，和等下一趟电梯的人搭话：“你好，你认识前面穿牛仔夹克的人吗？”
\"你说章子晋吗，是奇天娱乐的经纪人。\"
“他带的谁？”
“挺多的，不过最近只带杜衡了。”
这很反常。
杜衡的经纪人无事不会出现在百纳的大楼中，而且还暗中观察俞城拍代言。
没见过谁大白天离开，还要偷偷去下一层坐电梯的。
是为了躲着自己，不被自己发现吗？
有了之前在Y市抓到职业代拍的怀疑，如今又在客观意义上“抢”了杜衡的代言，俞城身边出现任何有关杜衡的人，潘舟都觉得警惕。
手机叮咚一声，打断她的思路。
制作组发来《追逐田野》的预告片和宣发方案，弹在她微信上。经纪人不仅要给艺人选剧本和谈商业，还要和剧方共同审核映前映后的宣传。她要先审核过一版，再交给杨齐做最后的决定。
她走回摄影棚那层。此时俞城换了一条短裤，背景板也换成了白色。
她站在摄影师背后，高高举起右手，冲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右手小臂往后压了两下。
这是他们约好的手势，意味着潘舟有事要先离开。
俞城的视线悠悠地飘过来，无声地交流。
多久回？
潘舟伸出两根手指。
两小时。
*
夜色如幕，笼罩整个湖面，别墅门口被拍摄灯光包围，石子路铺满了滑轨。
这是电视剧集一场外景戏的拍摄地。
围巾包着潘舟的下巴和后脑勺，她戴着皮质手套，打开手机的视频网站。
距离上次拍摄代言已经过去一周，今晚《追逐田野》第一期就要上线了。
“卡！”导演喇叭大喊，“换景，下一场演员准备。”
俞城从摄影中心走出来。他只穿了一件衬衣，造型师给他披上羽绒服。
“你的戏份拍完了？”潘舟问道。
“还没，导演改了点戏，他们补拍一下前面的。”俞城边说边走，“去那边等等吧。”
俞城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潘舟顺势坐在他旁边。
电视剧的剧本平放在腿上，他却没有看，视线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潘舟手机上的综艺播出了。她带着手套，倾斜屏幕和他分享画面，正好播到了俞城第一次到达片场和嘉宾初见的部分。
“那本小说我看完了，”俞城声音沉郁，“如果让我猜的话，我觉得大哥是没病的。”
“为什么？”
话题跳跃到小说中的角色，潘舟的目光也从屏幕移到俞城脸上。
“我觉得三个小孩都不正常。但大哥，他太习惯这一切了，很清醒。家里所有的反常，他都能平常对待。可能因为他小时候家长管教太严，他太想让一切都是对的。暑假时面对两个17岁的弟弟妹妹，他就变成了家长。”
“就比如他扶起掉在地上的植物？”
潘舟心领神会。
“是啊。是妹妹出现幻觉，觉得走廊有不存在的门被打开，所以她推倒了花盆。大哥看到地上的植物，却平静地接受了，接受这是自己的幻觉。”
俞城拿起腿上的电视剧剧本，卷成圆筒，握在手里。
“小彦小乔，地上有土，是家里的地面，走过来别摔倒了。”
他歪着头，轻轻地念着小说中大哥的台词。把剧本做成的圆筒当做花盆，摆在长椅上。
他板着脸，嘴唇抿紧，急促地眨眼，带着疑惑和恐惧，随后眼神变得柔和，轻飘地投向地面，握紧剧本的手松开。
剧本一下子摊开成了平面，俞城也收回情绪。
潘舟手机里的综艺仍在播放，综艺里俞城的声音和他刚刚表演时的台词混在一起，却觉得判若两人。
“但我们没拿到那个角色。”
潘舟不忍打破想象似的，轻轻说道。
“我知道，”俞城笑了笑，“就是觉得这个人物挺过瘾的。”
潘舟看着夜色下深不见底的湖面，俞城放松地靠着椅背。
“你为什么当演员？”她转头问。
“你为什么当经纪人？”俞城迎着潘舟的视线，和她近距离的对视。
“因为我觉得演员的生活挺好玩的，我跟在旁边也觉得好玩。”潘舟随口说，想到自己失去的德牧，她选了一种轻松的说法。
“你敷衍我。”俞城扭过头，笑声低沉。
“你的回答呢？”
“体验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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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着头，“一个人的生活是有限的，能表演另一个角色，就体验了无限的生活。”
潘舟一愣，没想到是正经的回答。
“俞城老师！来再走一条吧，各部门准备。”
扩音器里传出导演的声音，俞城把羽绒服脱掉盖在潘舟身上，起身走到镜头前，留潘舟一个人坐着。
这何尝不是她的答案？
本想问俞城，最后却像是拷问自己。
当初她那样急切地跟组，尝试一些与影视相关的工作机会。即使在幕后，她也觉得舞台上的生命是鲜活的，动人的。
所以她喜欢当经纪人。
但因为三年前出差和加班，德牧一只耳因为意外死去，她告诉自己不再做经纪人了。
再次想起还是让潘舟心痛，她觉得这是对小狗的承诺。
她没说话，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里欢声笑语的节目。
是时候找下别的工作了。
但俞城也不能放着不管。
再帮他最后一次吧。
潘舟站起来，走近拍摄区，拨通电话。
开口前她想到小宋已经三十一岁，但还是选了熟悉的叫法。
“小宋，不好意思晚上打扰你，”她坚定地说，“你什么时候再和王导见面？”
“明天吧，”宋丰原迅速说道，“明天下午就可以。”
潘舟放下手机，手机背面的镜面里闪过一个人影。
她立刻回头。
但这不是在百纳，背后的工作人员大多数她并不相熟，一个转瞬即逝的身影，找不到可疑之处。
*
“小宋，我们到了。”
潘舟拿着手机，从后门走进写字楼的电梯间。俞城带着渔夫帽和口罩，低着头站在潘舟身后。
她迅速按下关门键，避免其他人接近认出俞城。
八楼，一层私密的茶室。
潘舟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候，俞城有意坐在角落。
她犹豫一下，还是给杨齐发了短信，告诉他自己私下联系和目前行程。
杨齐过了一会，回复了一个【好】。
杨齐的语气不算和善。能和王琦梅合作的机会千载难逢，上一次她提前告诉杨齐，杨齐带了一公司的艺人单子。这次她越级行动，先斩后奏，而且只带了俞城一人，杨齐心里不爽也很正常。
但她没心思管那么多了。
王琦梅从电梯口走出来，大步流星，几人跟在她身后，其中就有宋丰原。
潘舟深深呼吸，站起身。
俞城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潘舟，也随着她的动作起身。
她没说话，轻轻按下俞城的肩膀，走到王琦梅面前。
“是你？百纳的小潘是吗，”王琦梅导演看人狠辣，一眼认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王导好，”潘舟不卑不亢地稳声说，“我觉得您也猜的到，我还是来找您谈选角的。”
“上次不是谈过了吗？”
“上次是大经纪人杨齐来谈，这次是我，”她迅速接话，“我只谈俞城一个人。”
王琦梅略带惊讶地抬眉：“上次见面你一声不吭，现在像是变了个人，这话野心的很呐。”
“但我的结论已定，没必要再花费时间，你可以走了。”
王琦梅微笑着，语言却不给潘舟一丝机会，抬脚绕过她——
潘舟斜跨一步，直接挡在她身体面前。
“不好意思王导。”
王琦梅温和微笑的嘴角放下，眼神严肃，整个人都冷起来。
俞城在大厅侧耳倾听，摘掉帽子，站起来。
潘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会惹人厌烦。可是脸面和人情，她都不想管了。
俞城出现在王琦梅和同伴背后，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她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很多画面。
想到了俞城的眼睛，想到他喝了酒赖在十一楼公寓门前求自己开门，想到他在夕阳的光晕下心无旁骛地劈柴，小腿受伤赖在自己肩膀不走。
想到韩卓在综艺片场说过的话。
【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你要是真为他好，就自己去争取。】
她下定决心，大胆地直视着王琦梅不悦的眼睛，毫不退缩地站定不动，不管别人的围观，挡住王导离开的脚步。
“不好意思，”她再次道歉，却再往前一步，“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