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何若楠揉了揉有些发烫的眼眶，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季凌希却轻松一笑，“不用和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不用道歉，我心甘情愿。
后来那天，他们去了很多以前一起去过的地方，书店、文具店、网吧，当然还有旁边的一中。
只是高中部的同学们还在上课，他们进不去。
何若楠背着手，站在校门外，抬头看着烫金的几个大字。学校铁门已经关上了，从铁门锈迹斑斑的缝隙看去，此时应该是午休时间，操场里很安静，但还是能偶尔看到有零星的学生经过。
何若楠眼前闪过许多画面，连她自己都惊讶，有些事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还记得季凌希用那辆赞新的蓝色赛车，载着她骑进了学校。
她还记得他们在操场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还记得篮球场上自己摔在地上，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援手。
她还记得教学楼底，她什么也没顾上，拉着季凌希的手，就往学校外面跑。
这个地方承载了何若楠三年的初中生活，承载了她的青春，是她少女心事开篇的地方，也是她梦想起航的地方。
就像是一座灯塔，尽管你长大了到了很远的地方航行，回来时它依旧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你，说一句“欢迎回家”。
学校铁门最右边是个小小的保安室，保安室外面贴着白色的瓷砖，多年了已经有些破损。
保安室的门刷着绿色的油漆，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
何若楠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你好，我们是一中毕业生，请问可以进去走走吗？”
保安大叔皱了皱眉，“学生还在上课，等放假了再来。”
季凌希刚想说我可以进去，就被何若楠拉了拉手心，朝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
说罢，她拿出手机，“那可以帮我们在门口拍张合照吗？”
保安大叔倒是没有拒绝，眯着眼喊着，“来，靠近一点。一，二，三，茄子！”
闪光灯闪起的瞬间，腰侧被人搂过，何若楠下意识转头看他，却见他笑得得意。
侧脸微微仰起，好看的眉眼，上勾的嘴角。
“哎呀，小姑娘你要看镜头！”保安大叔说着，又半蹲下身，“再来一张再来一张。”
她的手机里，终于有了和季凌希的合照。
当天晚上，凌秀云和季明远改卷子又到了深夜，直到第二天闲下来了，才终于有时间叫何若楠到家里吃饭。
厨房里传来叮叮咚咚锅铲的声音，和有些嘈杂的抽油烟机的声音。
凌秀云在厨房里指挥着，“老季，把摘好的干豆给我。”
“哎呀，你也摘得太长了，要短一点。……算了算了。”
“老季把这个锅洗了。”
过了会儿，“你怎么没洗干净啊，让你帮忙做件事都做不好，哎……尽帮倒忙。”
何若楠听到季老师从厨房里走出来，关了门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到他们俩后，又笑着说：“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好多年没有过的烟火气息了，让何若楠鼻子酸了酸。
在C市的时候，偶尔会去一次魏成之家，但到的时候，饭菜都做好了，也只是客气地一起吃一顿，再随便聊聊最近的投稿和魏成之的学习。
魏芸芸那边更不用说了，她从来不做饭，也没时间。
整个家里最干净的就是厨房。
何若楠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在外漂泊的旅人回了家的感觉。
饭桌上，凌秀云依旧会将菜夹到何若楠碗里，依旧会在一些菜里放上季凌希讨厌的生姜。
只是那些姜切着片，大到一眼就能看出，季凌希也默契地夹起离生姜很远的那一部分，学着吃下去。
凌秀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活跃气氛的能力，有她在，不怕整个场子冷下来。
她热情地催促着何若楠多吃点，提起了高考的话题。
“上次电话里，你说想报心理学，我倒是没想到。你语文这么好，文章又常常发表在报纸杂志上，老师以为你会想报个汉语言文学或者师范专业。”
何若楠很大方地说起了自己选心理学的原因，无非是妈妈和小洁的事，还有凑巧在C市租住房子的房东就是南大心理学的教授。
凌秀云叹了口气，又给何若楠夹了只鸡腿，“你们年轻人呐……选专业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由着自己一时的冲动和喜好，你还得考虑毕业以后的就业问题。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你也不必将自己困在里面的。”
是啊，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了，可是……
何若楠抬头几不可闻地瞟了一眼季凌希，但她没有提，直觉告诉她，这样一个温馨的全家聚餐的时间点，提到这个对谁都不好。
人有固化思维，特别是年纪大了以后，想让凌老师意识到季凌希的问题并接受，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事情。
更何况，也不单单是为了他，她希望能帮助更多的人，说她理想主义也好，说她自我救赎也罢，总之，走这条路，她想得很清楚。
何若楠笑笑，对凌秀云说了句“谢谢”，又继续说道：“老师我想得很清楚，我会往前看的。”
凌秀云似乎还想说什么，季明远轻咳了几声，举起装着啤酒的杯子，“好了好了，虽然录取通知还没发下来，但是老师先恭喜你。”
说罢一饮而下。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季明远的话多了些，他脸色有些复杂，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和你们凌老师呢，最近也想了很多。凌希长大了，我们总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倒不如先他一步把路铺好。所以想来想去，我向学校提了辞职，藤校那边向我伸出橄榄枝，我就顺势接着了。等我安顿下来，你们凌老师也会跟着我一块儿去国外。”
“将来凌希大学毕业了，总是多一条路多一个选择。”
凌老师拍了下季明远的手，两个人对视笑了笑。
季凌希有些惊讶，连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但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个好消息，至少大学四年，他自由了。
至于未来的路怎么走，等他有资本了，不会再被摆布。
季凌希脸上露出由衷高兴的表情，“恭喜爸，希望你一切顺利。”
七月的H县一天比一天炎热，何若楠本来打算待满一个月再走的，但是季老师最近忙于准备转校的资料，八月上旬就要走了，凌老师计划七月中下旬一起去看看季凌希的外公，何若楠见大家都有事忙着，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再住了。
她打算扫墓后，就收拾行李离开。
给妈妈和何家宝扫墓那天，季凌希也去了。
他捧着一束菊花，轻轻在墓碑前放下，又驻足了好久，久到何若楠推了推他，“走吧。”
季凌希这才回过神，点点头，两人一块儿往谢小洁的墓碑前去。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在我妈墓前站了那么久。”何若楠有些好奇。
季凌希笑了笑，握着何若楠的手更紧了些，“我和阿姨说，谢谢她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也让她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不会始乱终弃的。”
何若楠“噗嗤”一声笑了，在他掌心挠了一下，“乱说什么呢。”
小洁的墓前打扫得很干净，一看就经常有人来看她。
听季凌希说，小洁妈妈后来转到三中去了，一中里有太多关于女儿的回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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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不太好，有些承受不了。
丁奇乐应该是还在服刑，三年过去了，他家里有些小钱，再加上表现好的话能减刑，估计也快出狱了。
贝晶晶虽然被一中劝退了，但谁又知道她换了个城市是不是和普通人一样继续在念书呢？
而陈靖和宋琳一个考上了一中一个去了二中，肖佳璐和过去一样，表面依旧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过着被人追捧的日子。
他们中的人，有的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有的却片叶不沾身。
可不管如何，永远也换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了。
何若楠给小洁插了杯奶茶放在地上，又自己喝了一杯。
过去3元一杯的珍珠奶茶依旧没有涨价，只是味道变了。
一股糖精齁甜的味道。
她靠着石板坐下，想和小洁说说话，奶茶吸溜吸溜的声音不停，但却一直没有人开口。
何若楠拼命喝着手里的奶茶，一刻也不敢停歇，她的眼眶发烫，好像生怕停下来，眼眶里就会落下眼泪。
末了像是要给自己开口找一个话头，抱怨了一句，“怎么甜得这么齁人呢？味道都变了。”
“三年了，小洁，我高考考得不错。第一志愿报了南大心理学，应该没问题。”
“你那时候说，让我忘掉你，我试过了，挺难的。你这个要求不太合理，如果我让你忘掉我，你做得到吗？”
“咋俩关系这么好，怎么可能忘记呢。”
“以后上大学了，我可能真的不常回来了。你要是想我了，就变成小鸟来看看我，我会认出你的，你也能找到我，对不对？”
“哦对了，我和你希哥在一起了。”何若楠看了眼季凌希，将他的手牵起，十指交握，举在半空中朝墓碑上那张笑得灿烂的照片晃了晃。
“你以前总说我们不开窍，其实我们只是不确定彼此的心意。连你都没看出来我们俩心里有鬼，看来还是瞒得挺好的。”
季凌希轻笑一声，“小洁，我这次报了南大数学系，和若楠一个学校。你要是变成小鸟，也记得来看看我。”
正说着，当真有一只小鸟在奶茶吸管处落下，它不怕人似地就那么站在那儿，啄着上面的塑料膜。
何若楠愣了愣，也不驱赶它，只是看着它一下下啄着奶茶的封口，笑道：“还是这么喜欢喝奶茶。”
三天后，这不是何若楠第一次坐上去C市的大巴车，但却是第一次，有人来送她。
清晨尚有一丝凉风吹来，但也躁得慌。
季凌希顶着一额头细密的汗珠，将她的行李箱塞进了行李层中，两个人站在初升的太阳底下，久久地注视着对方。
“哎，快开车了！抓紧啊！”司机上车前朝下面喊了一句，何若楠咬了咬下唇，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季凌希的双手。
“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发短信。”
“没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发短信。”
季凌希把她往车上推，“知道了。你怎么比我妈还要啰嗦。”
“我不是怕你又不理我吗？要不你等会儿把凌老师手机号发我吧，万一我找不到你。”
“你不是有我家座机吗？”
“可你不是过几天要去你大姨家看外公？”
“哎呀不给了不给了，给我妈打电话每次都是你俩聊，都没我什么事儿。”季凌希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委屈地嘟囔。
“你怎么连你妈的醋都吃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上车，马上要开了。”
何若楠就这么被季凌希推着上了大巴车。
她爬上自己的位置，又朝窗户外那个身影挥了挥手，直到大巴车启动，直到那个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