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炎凉,人心向来如此。
眼下虽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可这般风光又能维系几时?
不过半月光景,荒废多年的沈府旧宅已修缮一新。沈家子嗣单薄,又无旁支亲眷,如今这偌大府邸只住着沈修远父女二人,却配了三十余仆役打理伺候。
即便如此,那位自祖宅匆忙入京的老管事仍连连摇头,望着焕然一新的亭台楼阁连声叹道:“比不得当年,还是太过素简。”
府门外已是车马云集,拜帖如雪片般飞来。
沈卿云透过窗棂,望着往来不绝的仆从,唇角泛起一丝清浅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盛京城的荣辱兴衰,原来竟是这般急不可耐。
“一律回绝。”
她扫了眼呈上的拜帖,连翻看的兴致都无,只淡声吩咐:“若有人问起,便说公务繁忙,无暇他顾。沈府如今只我与父亲二人,分身乏术,不便待客。”
“是。”
管事躬身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待他离去,候在门外的青篱捧着个紫檀木画匣走了进来。
沈卿云见到那物什,眸光微凝:“多谢。”
“姑娘好生收着。”
青篱将画匣轻放在案上,目光在那匣子上流连片刻,这才转身:“这幅画,大公子当初费了不少心血。”
沈卿云起身打开匣子,缓缓展开画卷。
距离除夕那夜已过月余,这是她第一次静下心来细看这幅画。
浅紫色的花海在绢布上蔓延,她说不清此刻心头是何滋味。
酸涩、怅然、惋惜……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悔极了。”
她指尖无意识抚过画绢:“悔的并非离开四时谷,而是……当初在谷中救下的人,为何不是大哥。”
除夕夜,当她在唐九霄身侧看见这幅画时,便已彻底清醒。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与唐九霄亲密如初?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最根本的,从不是那些所谓身不由己的谎言,而是兄长那条活生生的性命,鲜血淋漓。
“如今既有沈大人为您做主,姑娘何必再与那厮虚与委蛇。”
青篱看出她眼中隐痛,低声道:“这些时日,唐家屡次差人递来拜帖,只是消息还未传到您这儿,便已被大人一一拦下了。”
“他那性子,若是彻底撕破脸,不知又要做出什么疯事来。”
沈卿云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先前为了自保,不得不与他周旋,编造出那等违心之言。如今若让他知晓真相……我只怕他一旦发疯,牵连到我倒也罢了,可父亲如今在朝中步履维艰,绝不能因此事再生波澜。”
父亲如今以一己之力在朝堂上与崔家抗衡,虽位居太师,实则如履薄冰。
唐九霄仗着唐家财势,行事向来不择手段。那些沾满蝇营狗苟的密函,她至今忆起,仍觉心悸。
青篱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她自然清楚姑娘当初为自保,不得已编造了假孕的谎言。
想起那日唐九霄双目赤红,急令传信西山大营的狰狞情状,她至今心有余悸。
若教那厮得知真相,只怕这盛京城真要被搅得天翻地覆。
“许是我前世欠下的债。”
沈卿云思忖良久,唇边不禁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一旦沾染,这辈子都挣脱不得。”
“姑娘,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青篱忽然压低声音。
此言一出,沈卿云神色骤凛。
她自然明白青篱所指,这法子,确实能永绝后患。
见沈卿云神情似有动摇,青篱继续道:“姑娘莫不是在心软?”
“当初在辽州,若不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您又怎会屡陷险境,几度命悬一线?”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本就是他欠您的,于情于理,除去他,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紫檀木匣上繁复的花纹硌得掌心生疼。
沈卿云有一刹那的恍惚。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般不死不休的境地。
这缕犹疑转瞬即逝,随即被更清醒的理智取代。
是了,眼下这般情势,若她再不下定决心……来日被逼至绝境的,必是她自己。
“今夜起,我房里不必留人伺候了。”
她深吸了口气,嗓音轻得宛如叹息:“就说我近来寝不安席,不喜有人近身。”
青篱会意颔首,又问:“那方子……还要接着吃么?”
窗棂外风过疏竹,斑驳的竹影在沈卿云脸上摇曳不定。
良久,她轻声道:“暂且用着吧,以防万一。”
是夜。
紫苏端着铜盆退出内室时,脚步还有些迟疑。直到看见青篱轻轻合上房门,她才松了口气,心下却泛起几分诧异。
在盛京高门大户里,守夜从来不是件轻松差事。昼夜颠倒不说,若遇上讲究的主子,夜里要茶要水,起夜更衣,一宿都不得安生。
可沈府的规矩却与众不同。
偌大府邸只住着两位主子,且各有所忙,从无意为难下人。比起其他府邸灯火通明的热闹宴席与不绝于耳的传唤,这里的夜晚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月明风清,这沈府上下,倒是比别处都安静许多。
“姑娘若是夜里要起身,当真不需留个奴婢伺候么?”
思及至此,紫苏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姑娘向来不喜人近身服侍,这几日夜里更是睡不安稳,守夜反倒扰她安睡。”
青篱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记得准时将姑娘要吃的药端来。”
紫苏忙不迭应下。
随着青篱回厢房时,她望着檐下摇晃的灯笼,忽然觉得。
在这满城勋贵都恨不得将下人使唤到极致的盛京城里,能遇上这样清闲的差事,拿着不菲的月钱,倒像是做了场不真切的梦。
只愿这场梦能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潇湘院内室,一灯如豆。
纱幔低垂,隐约可见榻上人影辗转反侧。床边小几上搁着一碗汤药,热气氤氲,散发出苦涩难闻的气味。
幔帐微动,一只素白的手探出,指尖在药碗边缘徘徊良久,终是缓缓收回。如此反复数次,寂静中忽闻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只手倏地缩回幔帐,将榻内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不许过来。”
沈卿云的声音含着薄怒:“再近一步,我便唤人捉贼了。”
“姑娘特意屏退左右,难道不是在等唐某登门?”
一道身影自梁上翩然落下,步履轻盈得听不见半点声响。
唐九霄月前还重伤在身,此刻竟已恢复如初。
纱幔微晃,映出床前修长的影子。下一刻,幔帐被轻轻挑起,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俊美容颜。
他眼尾微挑,唇角噙着慵懒笑意:“呀,好生标致的小娘子。”
沈卿云倏然别过脸去,青丝垂落遮住侧颜,只露出微微泛红的耳尖。
见到她这般情状,唐九霄悬了半月的心终于落定。
他端起药碗凑近榻前,语带戏谑地抱怨:“还恼我呢?该委屈的是我才对。这些时日沈太师见着我,恨不得一脚把我踹进护城河里去。”
“活该。”
沈卿云回眸睨他,眼波流转间带着三分嗔意:“当年你悄无声息将我骗出谷,父亲自然看你怎么都不顺眼。”
“所以这半月我可没闲着。”
唐九霄执起药匙,将汤药轻轻递到她唇边,眉眼间尽是邀功的得意:“若不是我在暗中周旋,江南道税银贪腐案与莳花馆略人略卖案怎能进展得如此顺利?你父亲借着这两桩案子发挥,可是让崔相焦头烂额,连自家后院的火都顾不上了。”
“后院的火?荣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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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和崔三郎?”
沈卿云咽下汤药,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深意:“究竟怎么回事?”
药匙在碗沿轻叩,唐九霄忽地倾身靠近,含笑望进她眼底:“我这般尽心竭力,阿云可否先赏个笑脸?”
沈卿云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烛光下,她眼底情绪如深潭难测,最终化作一抹他熟悉的温顺浅笑:“可还满意?晦之,别卖关子了。”
“如我先前预料那般,崔三郎仗着自己是崔相老来幼子,颇得宠爱,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亏空了府中账目,却又不愿拿私银填补公中窟窿。”
唐九霄执匙的手稳如磐石:“那位荣国夫人一面嚷着要撂挑子,一面又暗中向我父亲周转,想借唐家的银钱填补崔家的亏空。”
他笑声里是毫不遮掩的讥诮:“说到底,终究是割舍不下娘家这棵大树。”
“看来令尊此番是决意要与崔家割席了?”
沈卿云被汤药苦得蹙眉,却仍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可是,你兄长尚在三皇子身边伴读,唐家当真能全身而退?”
“不急,崔贵妃尚未出手。”
唐九霄毫不在意地回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个儿子总有一个堪当大任,不到尘埃落定那日,我父亲绝不会轻易表态。”
沈卿云咽下最后一口苦药,借着低头轻咳的间隙,不着痕迹地掩去眼底的冷意。
可笑,他唐家自诩是那黄雀,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在笼中……
纵观史册,这般首鼠两端之辈,何曾有过善终?
她轻微地吐了口气,抬眼时,眸光里浮着难以辨明的情绪:“那你呢?唐九霄,你待如何?”
听到此问,唐九霄倏然低笑,桃花眼里漾开潋滟波光,俯身凑近她耳畔:“阿云何必明知故问?我握着你的软肋,你也攥着我的命门。从始至终,我们才是真正的同路人。”
“同路……”
她轻声重复,与他静静对视片刻,弯唇笑道:“是啊,我们是同路人。”
唐九霄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碰。
短暂相触后微微退开,指尖抚过她唇角:“甜的。”
多日来的焦灼彷徨,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汹涌浪潮。
他急不可耐地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她发间,嗓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意:“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会选我。”
“阿云,你可知我醒来不见你时,心里有多慌……我怕你真的就此离去,再不要我了。”
烛火摇曳,照亮沈卿云眼底的寒意。
她抬手轻抚他的后背,声音却柔似春水:“既然应了要与你同行,我怎会轻易离去?那日若抗旨不遵,莫说是我,便是你的性命也难保全。”
她顿了顿,眸光掠过那只已经变空的药碗,恰到好处地叹息:“何况,我还怀着你的骨肉。”
话音未落,沈卿云便感到揽在她后背的手臂骤然收紧。
这番话,彻彻底底地触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唐九霄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期待:“我父亲已经动身,从蜀州往盛京城来。”
“沈大人既然不愿见我,届时我便请父亲登门提亲可好?三书六礼,凤冠霞帔,一样都不会少。”
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低下头去抵住她的额,眼底漾着细碎的光:“阿云,我只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
纱幔轻摇,将两人相拥的身影勾勒得朦胧缠绵,恰似一对难舍难分的璧人。
沈卿云顺从地依在他怀中,如一只温驯的鸟。
然而垂下的眼帘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唯有彻骨的寒凉。
唐九霄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他此刻待她越是百依百顺,万般珍重。
她便愈要竭尽心力,才能压住心底翻涌而上的恐惧。
她比谁都清楚,眼下这温情脉脉的戏码每多一刻。
谎言败露那日要承受的滔天怒火,便又更重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