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驿厢房外,青篱垂首立在廊下阴影里,指尖将绢帕绞得死紧。
她守在此处,担忧的并非那位昏迷不醒的唐公子,那人自有最好的医者为他诊治续命。
真正让她心绪难平的,是那卷搁在案头的画卷。
那幅画从研磨珍稀矿物调配颜料,到最终落笔定稿,大公子耗费了整整九个月心血。
她曾无数次守在书房外,看他对着素绢凝神沉思,有时彻夜都难以下笔,稍有不称意便弃稿重来。
正因如此,方才混乱之中,她一眼便认出了那熟悉的画匣。
然而此刻厢房内人影攒动,唐家请来的大夫与侍卫将屋子团团围住,她根本寻不到时机取画。
“青篱姑娘。”
忽而,紧闭的门扉开启,一名郎中急匆匆探出身来:“麻烦搭把手。”
青篱心下一松,忙不迭垂首应了一声,快步迈进屋内。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她一眼便瞧见那个紫檀木画匣搁在案桌角落,紧挨着敞开的药箱,匣面上竟已落了层薄薄药末。
“事急从权。”
那大夫抹着额间细汗,语气焦灼:“为将余毒清尽,需得放血疗法。劳烦姑娘帮忙搭把手换一下铜盆中的热水。”
见那紫檀画匣仍安稳置于案角,青篱心下稍宽,依言上前搭手。
几番来回奔走,腰背已隐隐发酸。铜盆中的热水从最初的血污浑浊,渐渐转为淡红,终至清澈见底。
最后一次端来清水时,青篱借着在侧等待的时机,指尖轻轻拂过匣面,拭去那层薄薄药末。
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气息变动。大夫急忙俯身探脉,青篱也凝神望去。
只见唐九霄苍白的唇微微翕动,似在梦呓。
见人已脱离险境,大夫长舒一口气,倾身一礼:“公子虽已无性命之忧,但大病未愈,还需静养观察。我去抓药,劳烦姑娘在此照看片刻。”
青篱垂首应下,目送大夫提着药箱离去。
房门轻掩,室内霎时寂静。她缓步移至案前,指尖抚过紫檀木匣细腻的纹路。
正当她凝神端详时,榻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唤:“阿云……”
青篱蓦然回首,但见唐九霄仍紧闭双目,额间渗出细密汗珠,竟然已经挣扎着要醒来。
她立在原处静静观察,眼底不见半分动容。
执念?
任何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执念,都不过是精心修饰的强迫。
姑娘被迫承受的折辱,强咽下的委屈,她一一看在眼里。
眼前这人确实为姑娘挡过剑,可那又如何?在她看来,姑娘出手相救,不过是医者仁心的本能,与情爱无关。
烛火摇曳,映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容。
有些债,本就不是舍身相护就能赎清的。
她最后瞥了一眼榻上痛苦辗转的身影,转身将画匣捧起,妥善收置起来。
唐九霄在剧痛中挣扎着掀开眼帘。
榻前空寂,唯有药香袅袅。他想开口唤人,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伤口处的疼痛阵阵袭来,浑身虚软得连指尖都难以移动。
他活下来了。
可沈卿云呢?
艰难地环顾四周,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这一瞬,失去她的恐慌如潮水灭顶,比毒药攻心的痛楚更让他窒息。
“……来人!”
他竭尽全力地嘶喊出声。
眼见榻上的人开始挣扎,青篱方才缓步上前,在离床榻三步之遥处停下:“公子醒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回应。
见到沈卿云贴身的侍女,唐九霄顿时心下一缓。
然而,没有见到她,他始终难以安心。
他闭目缓了口气,极轻地问了句:“她人呢?”
青篱不用想也知道他在问谁。
于是她只垂眸回道:“圣上旧疾复发,姑娘进宫了。”
“进宫?”
唐九霄重重咳嗽起来,震得伤口剧烈作痛:“谁请的?什么时候的事?”
然而,还未等青篱回答,外头听到动静,回来查看情况的郎中匆匆入内:“公子切莫动气!方才放血祛毒最是耗损元气!”
他匆匆上前诊脉,叹道:“怪老夫医术不精,可惜那位夫人走得急……若是她亲自施为,也不至于要用这等凶险的法子。”
“走得急?”
唐九霄轻声重复,眼底的光渐渐黯下去。
“正是。”
那老郎中浑然未觉,继续道:“先前宫里来人催促得急,夫人临走前,只来得及吩咐青篱姑娘差人来寻老夫解毒。”
后面的话唐九霄再也听不清了。
原来,就在他命悬一线时,她放弃了自己,选择奉诏入宫。
剧痛撕心裂肺般袭来,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溅在锦褥上。
理智告诉他,抗旨不遵只会让局势更加艰难。
她奉诏入宫才是眼下最正确的抉择。
可他偏偏觉着难过,铺天盖地的悲哀汹涌而来,几乎要令他昏死过去。
唐九霄止不住地想起一年前几乎相同的抉择。
地牢内,她放弃了旁人的命,选择将那枚唯一的解药给了他。
那时她眼中只有他,仿佛天地间再没有更比他安危更重要的事。
而今,早已物是人非。
她再也不会不顾一切地选择他,更不会将他置于心中最为重要的位置。
痛彻心扉。
郎中忙不迭捧来温着的参茶,唐九霄却阖上了眼,任由唇角的血迹渐渐干涸。
报应么?
的的确确是他欺骗的报应。
任由他如何挽回,都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青篱静静立在一旁,望着那张苍白面庞渐渐染上痛彻心扉的绝望。
她表面毫无波澜,心底却掠过几近残忍的快意。
也该让他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相信,若是姑娘在此,此景此景,更不屑多费唇舌解释。
谁知,榻上那人只是片刻的脆弱,便强迫自己提起精神,目光如刀锋般转向她:“来人可是手持金令的缇骑?”
青篱一震,垂首回道:“确是。”
得到自己预料之中的答案,唐九霄的心下却未松动半分。
原来如此。
金令缇骑直属于天子亲卫,若非圣上授意,谁敢动用这等阵仗来请一个医女?
他猛地撑起身子,尚未愈合的伤口瞬间崩裂,血色迅速浸透绷带。
“来人!”
郎中大惊失色地上前阻拦:“公子万万不可!”
“滚开!”
唐九霄一把挥开他的手,兀自下了榻,对着闻声而入的心腹侍卫疾声下令:“立刻去寻崔衍,带我的口信,命他立刻去查眼下宫里的情况,天亮之前必须回报。”
侍卫领命欲走,又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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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
“慢着。”
唐九霄强忍着眩晕,字字清晰地补充:“倘若形势不妙,就立刻动用埋在宫里那道暗桩。”
青篱站在阴影里,看着榻上那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狰狞的决绝。
烛火跳动,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明灭不定,衬得那双赤红的眸子愈发骇人,
侍卫领命疾退,带起的风吹动帐幔。
唐九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却仍死死盯着窗外皇城的方向。
“拿纸笔来。”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立刻去信给西山大营的陆将军。”
青篱取笔墨的手骤然一僵。
西山大营,那可是驻守京畿的重兵,接近数万兵力!
唐九霄口中的陆将军,正是执掌虎符的西山大营主将。
思及至此,她后背倏地沁出冷汗,凉意顺着脊骨窜上后颈。
青篱强自镇定地端去笔墨。
案头,烛芯啪地炸开一朵灯花,照亮男子眼底翻涌的杀意。
与此同时,迎仙宫外。
夜寒露重,沈卿云独身跪在殿门外,任凭寒意渗入骨髓。
沉沉夜色中,殿门紧闭,宛如巨兽合拢的血口。
未着披风,单薄衣衫很快被夜露浸透,刺骨寒意激得她神志渐渐混沌,连眼睫颤动都变得迟缓。
她木然垂着眼,视线落在斑驳的石砖缝隙间,素来挺直的脊背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
此时此刻,沈卿云方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命悬一线。
生死荣辱,皆系于殿内那人转念之间。
殿内灯火通明,风中隐约飘来龙涎香的气息。
而殿外寒气如刀,正一寸寸凌迟着她的意志。
原来这才是权力的真正模样。
不必刀剑相向,只需闭门不见,便能将人的尊严与希望都碾作尘泥。
沈卿云在冰冷的石面上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直到东方既白,被冷汗浸透的里衣湿了又干。
殿门稍稍开了条缝,宦官眯着眼打量她片刻,见她仍勉力维持着仪态,方点了点头:“跟我来,陛下要亲自见你。”
身后的小太监忙上前搀扶。
沈卿云借力站起时,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却无可抑制地对这及时的援手生出几分感激。
所幸不必在御前失仪,摔得狼狈。
晨光刺目,她眯着酸涩的眼,一步步挪进这金碧辉煌的殿宇。
龙涎香气扑面而来,沈卿云本能地屏住呼吸,垂下眼帘。
尚未看清殿内情形,便被引至殿中,依礼俯身叩首。
无人开口,也就始终不曾起身。
微弱天光透过寝殿的窗棂,年迈的帝王端坐御榻,居高临下地睨着那道即便跪伏在地,却依旧笔直的脊背。
三个时辰的磋磨,却依旧没能摧折得了那道纤细的腰身。
他未曾看清来人的面容,却莫名觉得这道身影熟悉得令人心惊。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金銮殿上。他怒气冲冲,将奏折狠狠掷向那张白玉般的面容。
那道身着绯红官服的年轻身影,也是这样笔直地跪伏在地,从未弯折过分毫。
帝王微微倾身,指尖在膝上轻轻叩击:“抬起头来。”
这三个字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是全然不容抗拒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