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离医院不远，一路上出租车司机难得的没有找乘客说话，车子很快停在海纳高中门口。
“海纳百川”这是海纳高中的校训，被前辈们刻在石碑上，放在了校门口。
据说，这是百年前连陆老爷子的外公和爷爷一起将它放置在这里的。
连濯站在校门口，望着这块石碑，心绪万千。
大门关闭着，但小门是开的，门卫或许认识他，并没有阻拦。
进了熟悉又陌生的校园，他又有些踌躇了。依照他久远的记忆，海纳高中的高三学生确实会在临近开学前有补课的习惯，但是他并不记得高三学生在哪一栋楼上课。
最后他顺着大道，循着记忆，往他以前上课的教学楼走去。此时的校园静悄悄的，不知是还在上课还是学生们已经放学。
不对，好像这个时候已经放学了！
连濯忽然想起，有些好笑。
这个时候学校里的学生大概已经跑光了。
他没有停下脚步，慢慢的走在林荫小道上。
阳光在教学楼和树影之间跳动，耳边有鸟儿清脆的啼叫，清风簌簌，整个校园安然又静谧。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些动静，在寂静的校园里尤其突兀。
他远远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淡蓝色校服的高瘦女生正在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然后吹了吹，往嘴里塞。
连濯看看不远处的垃圾桶，再看看站在垃圾桶旁边的女生，不由得怔住，海纳有这么穷的学生吗？居然捡垃圾桶的东西吃！
他正思索着要不要上去问一下去高三教学楼的路怎么走，又怕对方被人撞见捡垃圾桶的东西吃而尴尬。
然后，就见那个女生背着阳光，向这边慢慢的转过身子。
她的马尾歪歪斜斜的，十分散乱，几缕发丝不听话的在颊边跳动，白色的发夹在耳朵旁边摇摇欲坠，刘海看起来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修理过，遮住了她的半个眉眼。
她吃东西的速度有些快，以至于有些狼狈，嘴角还沾了不少碎屑。当她转身时也看到了他，似是没想到会有人，呆了片刻，连忙抬手擦嘴，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看见，于是有些尴尬的低头转身离开。
连濯怔愣在原地。
他看过她的照片，无数次。
那张照片放在那个人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被珍藏着，后来随着他的死亡在炮火中碎成了灰烬。
照片上的她剪着齐刘海，眼睛大大的，脸颊带着些许婴儿肥，嘴角有颗淡淡的小痣，嘴巴紧紧的抿着，表情不自然，看上去显得有些羞涩。
她们俩真的长得好像，她和小鹿。
他觉得有些恍惚，就像长大的小鹿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才回神。
在发生那件事之前，他根本不认识她。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不由自主的跟上去。
“你去哪里了？不是让你帮我们写作业吗？不会是想着逃跑吧？”
一个矮个子女生手压在她的脖子上，把她压得整个身体往下弯曲。
被压着的女生没有说话，她低着头尽量的把身子往下压，以配合对方的身高不至于让自己太过难受。
另一个双手抱臂的短裙女生也煽风点火道：“我看她就是不想帮你写作业，才会趁你上厕所的时候跑掉。”
被压制住的女生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只是低垂着头，默默不语。
“唉，好烦呀，每天一看见你就烦……”矮个子女生越发用力的把她往下拉扯，将她整个头部夹在自己的腋下。
颤颤巍巍的黑色发圈终于支撑不住，滑落在地上，头发散落下来。隐隐可见，她白皙的下巴。
矮个子女生越看越是嫉妒，她长得挺好看的，学习又好，大家都知道，但是因为得罪了班里的杨梨，所以谁都不敢跟她玩。
杨梨为什么看她不顺眼？
真的是因为她在生日宴上打碎了杨梨喜欢的摆件吗？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张脸，她饶有兴致的想。
不知道我把她的脸划花了，杨梨会不会高兴？女生这样想着，心里闪过一丝扭曲的兴奋。
被压制着的女孩被往前拖的时候她慌乱的挣扎了一瞬间，但是她很快放弃。
挣扎是没有用的，逃跑也是没有用的。她手紧紧的捏住校服裤子，默默的告诉自己。于是，被动的跟着对方往偏僻的树荫里走。
“小薇，她这张脸实在有点碍眼，你把她的脸划花吧！”
小薇怔了怔，“我？”
“反正梨子看她不顺眼，咱们把她的脸画花，梨子肯定很高兴，梨子一高兴说不定就能让我们跟着她了……”矮个子女生越说越兴奋。
杨家有钱，能够进入那个圈子，不知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而她们两个只是杨梨姐妹在学校不起眼的小跟班，她们甚至没有进入那个圈子的权利。
叫小薇的却有些犹豫。
她最多也就是跟着她们欺负一下别人。她是这个圈子里的边缘人物，大部分时候都是凑个人数，基本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现在让她动手伤害别人，她还是很犹豫的。
这，这是犯罪吧？
“怕什么？她又不敢反抗，不然她连学校都待不下去，梨子讨厌死她了，我们这样做她肯定高兴……”矮个子女生怂恿道，“再说她也不敢告诉别人是我们做的，反正又没人看见……”
这个地方很偏僻，又正是暑假，低年级已经放假，这边基本没有人来。
矮个子女生看她犹犹豫豫的，不由得烦闷的瞪她一眼，威胁道：“你看她都不敢反抗，你要是不干，我就去告诉梨子！”
“这……”小薇心里一凛，她好不容易混进这个圈子，要是杨家姐妹知道了不会讨厌她吧，那她岂不是会成为下一个被霸凌的人？但让她去划她的脸，她还是很害怕的，要怎么办呀？
她看了一眼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女生，犹豫不决。
气氛正在僵持时，忽然一个声音插了出来。
“放学了你们还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是教导主任秃头李。
小薇松了口气。
矮个子女生也放开双手站直了些：“我们正打算回家呢，刚刚倒完垃圾，老师下午好！”她警告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
所有人都知道秃头李爱多管闲事，管学生管的可严了，从穿着到早恋，从逃课到吸烟，他就没有不管的。连杨梨搞事的时候都要避开他。
李主任皱眉，目光一一扫过三人，他觉得三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放学了赶紧回家，别在学校里游荡，路上注意安全。”他绷着脸交待。
三个女生心里各有各的心事，连忙鞠躬，然后跑开。
“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干嘛……”李主任嘟囔着看三人走远，才转身离开。
待人都走光后，连濯才皱着眉从树后走出来。他刚才差点就走出来了，还好学校的老师及时出现阻止了那两个女生。
他目睹了整个过程，没有想到她在学校里会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而背后指使的人似乎是杨梨，杨梨是杨月三叔家的那个私生女？是被杨月指使的吗？
她似乎过得很不好。
他蹙眉思索。
他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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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确实是不认识她的。那杨梨为什么要针对她？杨月已经知道了？还是本来就知道？
想了想，他又跟了上去。
三人走了一段路就分道扬镳了，临走前矮个子女生还威胁了她一番，然后带着那个叫小薇的女生朝着校门走了。而她却回了教室，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才背着书包出来。
天色已晚，此时整个校园几乎没有了人迹。
可能是在教室里做那两个人的作业。
他猜。
她出了校门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公交，她开始沿着路一直往前走。
连濯以为她家在附近，所以她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没想到这一走就走了许久。等大路变小路，穿过无数个岔路，左拐右拐到了一座居民房小区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她应该是为了省钱，所以才走路回家的。
这么穷的吗？他又想起她捡垃圾桶的包子吃这件事情。
他在最狼狈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做过。
她应该快到家了。附近的人似乎都认识她，遇见她的时候会跟她笑着打招呼，她也会逗逗坐在婴儿车上的小朋友，偶尔当路边的大妈看见她拉着她说话，她会尴尬的笑着聆听，等有人插话，然后才默默走开。
等她走远，那些小区大妈的闲聊声也传入了他的耳朵。
“呦呦又这么晚回来，肯定是在学校认真读书呢！”
“肯定是，她读书是真的厉害！我家那臭小子每次手不挨到他的屁股蛋子上，他是不会动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家的也是啊，恨不得把他拴在家里让他好好学习。”
“不过话说回来，她在学校上学也好，回家来还不是做这做那的，估计也没时间看书……”
说到这个几个大妈来了精神。
“呦呦就是命苦！要不是她妈去的早，她家也不会被她小姨霸占……”
“你们不知道，她每天放学回家还要给那一大家子做饭，洗衣，还要给两个小的补课，哪里有时间干别的！”
“要我说啊，那女的就是不要脸，带着全家住进来也就算了。还敢欺负呦呦，你们不知道啊，上次他家的下水道漏了，把我家淹了，我让师傅去看，我才知道他们居然把呦呦赶到了阳台上去住，那里整了个小隔间，又热又闷，窗户都没有，要是遇上个刮风下雨的，不知道水会不会流进来，我看着都心惊胆颤的……”
“这算啥，呦呦当时考上海纳高中的时候，听说学校奖了了10万块钱，去年也奖了5万块，说是没有拿到第一，还被他小姨骂了，你们说那钱去哪了？”
大妈一副我有秘密的样子。
“你们知道我女儿是卖房子的，她跟我说之前看到那女的一家四口去买了bgy的房子，那可是学区房！他家那男的就是个小职员，那女的就是百货公司一卖衣服的，家里还得养着两个娃啊，他们哪有那么多钱能买房子，要是有的话也不能够住到人家家里来是吧？我估摸着那钱怕是呦呦这娃儿的……”
“这事呦呦知道吗？”
“哪可能知道，那家人都偷偷摸摸去的……”大妈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说。
“你这样一说，我有一次听到呦呦跟那女的要什么学杂费还是什么来着，那女的不给，呦呦说她连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确实是没钱了，我才知道这家子造孽哟，居然连生活费都不给她……”
“这么过分的吗？”
“太可怜了！”
连濯坐在小区的花坛边，手机响了又响，他却没有动，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起身，沉沉的吐出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帮我调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