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个人半斤八两，赫连昱也在檐下翻了一上午的书，这本都快看完了！
玄越和与赫连昱彼此怒目而视，正争锋相对，好像要打起来了。
镇北王府中的侍卫都欲言又止，想劝又不知道该怎样劝。
忽然，一道略带几分困意的声音袭来：“你们什么时候打？”
众人一回头，连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前院回来了，此时正抱着膝坐在台阶上，脸蛋压在胳膊上，脸颊肉都挤出来圆圆一小圈。
连襄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认真道：“不要打我表哥。”
玄越和正洋洋得意，耀武扬威地望着赫连昱，看起来像是想把连襄抱起来亲两口似的。
一旁的赫连昱眉目阴沉，看起来像是想将玄越和偷偷揍一顿似的。
众人正替表少爷捏一把汗，这……
表少爷这个身子骨，八成是经不起昱少爷一巴掌的。
就听连襄接着道：“不然没人替我写功课了。”
赫连昱难看的脸色一下子就阴转晴了。
赫连昱毫不犹豫地保证道：“我给你写。”
连襄又趴下去了，她在前院玩了许久，实在是累坏了，此刻一动不想动。
连襄一挥手，认真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说道：“那你们打吧。”
玄越和：“……”
赫连昱：“……”
赫连昱一伸手，把连襄抱起来，还给人拍了拍身上蹭的灰，“这是去哪玩了？怎么弄成这样。”
连襄脑袋上的发髻，还是早上赫连昱亲手挽的，此刻都已经被她弄得乱糟糟的了。
连襄不想让赫连昱再盯着自己的发髻看了。
连襄还想着去玩，前院的侍女姐姐刚提了一嘴，说院子里的蝉实在是太吵闹，要把它们都粘掉。
连襄搂着赫连昱的脖子，细声细气地磨人：“你们不打了？那咱们去抓知了吧！”
玄越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连襄身后，“我瞧着，连野织也像是只知了，也该粘起来好好教训教训。”
连襄还记着自己的功课没写，扭头冲着玄越和讨好似的笑了笑，还试图探着身子，伸手去搂着玄越和的胳膊，“玄越！我们去抓知了嘛……”
虽说赫连昱已经答应下来帮她写功课了，但是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玄越和一身青绿色的崭新袍子，可不想被连襄这个一身灰扑扑的“野织”蹭上灰，连连后退，找借口道：“我可抱不动你。”
赫连昱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连襄就算是真的伸手抱住了玄越和，玄越和也抱不走连襄。
连襄安安稳稳呆在赫连昱怀里，一伸手就把赫连昱的辫子抓在了手心，不愿意松手，贴心道：“那你该多练练了，我回北疆就叫我爹好好训练你。”
玄越和敬谢不敏，沈丁在霍将军手里都被训练得三天不能动，要是换了玄越和这个小身板，三个月也别想出门了。
赫连昱比玄越和高出不少，此时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炫耀自己的力气，还故意高高地抛了两下连襄。
玄越和无奈扶额：“……其实我也没有要跟你抢的意思，把她抛这么高，你也不怕被拽掉了头发。”
连襄手里还抓着赫连昱的辫子呢，幸好，赫连昱的辫子足够长。
连襄从前头侍女姐姐手里要来一小碗黏糊糊的面团，盯着这个碗不知道从何下手。
赫连昱倒是知道怎么做，“捏一小块，缠到竹竿顶上，再用竹竿去把蝉粘下来。”
连襄只想着玩，她如今举起竹竿来，还是费劲的，只好捧着篮子，看着两个哥哥较劲。
“阿襄……”
这是赫连昱，连襄捧着篮子，去接赫连昱手里的战利品。
“连野织。”
这是玄越和，连襄又凑到玄越和身边，接住了玄越和粘下来的蝉。
玄越和虽然身手不如赫连昱，但他有耐心。
赫连昱身手好，身量也更高。
可赫连昱性子更野，做这些细碎的活，一张略显凶相的脸更显得不耐烦，远远望见赫连昱的神色，连侍女都不敢往这边走。
连襄来回跑了两趟就累了，这还是她闹着想玩的东西，才这么一会就累得要坐地上了。
连襄在花园的竹林下坐定了，把篮子放在两个人中间，不偏不倚地指挥道：“你们俩自己放！”
这篮子里也有不少蝉了。
玄越和蹲在篮子边，一边准备把粘住的蝉往篮子里放，一边随口问道：“阿襄怎么突然想粘知了玩了？”
连襄趴在石桌上，认真道：“侍女姐姐说这个好吃。”
玄越和的手猝然一顿：“……什么？”
赫连昱举着的竹竿也放下了，和玄越和对视一眼，两个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住了。
玄越和不死心，接着问：“不是怕姨母被吵到，阿襄才要把它们粘下来的？”
连襄挥挥手，“殊途同归嘛！”
玄越和：“……”
玄越和实在是没想到，这东西，连襄居然想吃。
玄越和接受不了，也实在不敢让连襄乱吃东西。
赫连昱就见玄越和的眼睛都快挤出来毛病了，这是在暗示赫连昱快想点办法。
赫连昱把手里的竹竿一放，“我和玄越技术不精，还是让他们粘知了吧。我带你去厨房里找东西吃，给你找找冰镇的牛乳？”
连襄本来昏昏欲睡，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哥！咱们走吧！”
玄越和在赫连昱身旁不住地瞪他，学阿襄说话做什么，玄越也是他能喊的？
照理说，赫连昱也该乖乖喊他玄越和一声哥！
连襄懒得走，抓着赫连昱的衣角不放手，赫连昱伸手就把连襄抱起来了。
玄越和想了想，以自己的身板确实不能和赫连昱抢这项差事，只好酸溜溜地道：“再这么下去，阿昱肯定长不高了。”
连襄抓着赫连昱的辫子，很是有信心，肯定道：“不会的，哥以后还会长得比我爹还高。”
玄越和的脸色更难看了。
赫连昱在厨房找来了不少水果，打算切好了，再浇一层蜂蜜和牛乳给连襄。
玄越和站在一旁，拎着桌子上侍女们准备好的果盘，“再加点？”
赫连昱抬头扫了一眼：“这些还要洗。”
玄越和不确定地问：“可这些是她们专门放在桌子上准备好的，难道不是洗干净了吗？”
赫连昱头也没抬，指挥道：“你和阿襄一起坐着吧，肯定没洗，提前洗好了的水果容易坏。”
赫连昱刀工熟练极了，三两下便切得整齐漂亮。
连襄坐在条凳上捡自己喜欢的水果吃，问玄越和：“沈丁姐姐来信，问你什么时候游街。”
玄越和伸手敲了敲连襄的脑袋：“那是夸官……”
连襄伸手想捂着头，赫连昱早已先她一步，把连襄抱走了。
玄越和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我回头一定要盯着沈丁写一万张大字。”
连襄把碗里的水果捡着吃，避开了牛乳底下的桃子。
赫连昱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连襄不爱吃毛桃，觉得刺嗓子难受。
赫连昱道：“把桃子也吃了，放心，皮都给你削掉了。”
玄越和先把自己手里的碗端得远了些，好像生怕赫连昱反悔不许他吃了似的。
玄越和这才道：“阿襄没被你们宠成九皇子那副模样，真是谢天谢地。”
连襄嘴里鼓鼓囊囊的，还没来得及反驳。
赫连昱极其自然地接话道：“九皇子怎么能跟我们阿襄比？”
连襄猛猛点头，还伸手在玄越和桌子前敲了敲，意思是让他小心些，否则这些好东西都不给玄越和吃。
这一碗水果吃完，连襄也犯困，正想站起身回房去。
不知为何，连襄脚下一滑，整个人晃了晃，猛地扶住了桌子才站稳了。
可就是撞上桌子这一下，连襄桌子上的琉璃碗就掉下去了。
“咔嚓。”
琉璃碗已然碎得不成样子了。
连襄蹲下身，哭丧着脸：“我的碗……”
赫连昱赶紧跟着站起来，拉着连襄的手，“别碰，哥来收拾。”
这琉璃碗是连襄的珍宝，连襄最爱用这个小碗吃些点心。
当时连襄可是对着母亲连连保证，绝对会小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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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向溺爱连襄，这碗其实不算举世无双的珍品。
可连明赫也不想叫连襄养成了骄奢淫逸的坏习惯，这才千叮万嘱，只给连襄这一个，摔了就再也不给她用这劳什子琉璃碗。
这碗还是连襄从北疆带来的，一路上小心又小心，谁知道阴沟里翻船。
连襄蔫头耷脑地回房睡觉去了。
玄越和也跟赫连昱一起，坐在桌前愁眉苦脸。
玄越和突然问：“你不会是想……”
赫连昱点点头：“没错。”
玄越和捧着自己的碗走了，这下玄越和都不好意思训这小子成天围着自己妹妹转了，这小子实在是……
玄越和临走前还不忘念叨了赫连昱两句，“连野织没被你惯坏，都是因为连野织性子好。”
赫连昱没管他，这人这时候还要夸自己妹妹两句。
赫连昱一心只想着怎么哄连襄高兴去了。
连明赫来京城一趟，除了回京述职，便是给卫昭帝贺寿。
万寿节一过，便带着几个孩子回北疆了。
玄越和隐姓埋名，科举得了探花，这一路上连襄的耳旁就没有清净的时候。
连襄只好安抚玄越和：“一定是你玉树临风，比状元郎好看得多，这才非要你做探花。再说，你最喜欢那个前朝丞相，当年入仕，不也是探花吗？多好的兆头。”
这下，玄越和才肯放过连襄的耳朵。
玄越和见赫连昱从马车上下来，问了一句：“连野织睡着了？”
赫连昱在玄越和身旁的石头上坐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坛酒：“喝不喝？”
玄越和伸手接过来这酒坛子，“你从哪搞来的？”
赫连昱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和玄越和碰了碰手中的酒坛。
玄越和只觉得这东西实在是难喝，烧得喉咙痛，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玄越和这时候无比庆幸坐在这里的是赫连昱。
赫连昱不仅不开口问，甚至还安静得像块顽石。
赫连昱坐在玄越和身旁，像是提防他喝多了撒酒疯的护卫，只是不是护着玄越和，而是怕他吵到马车中的连襄。
玄越和没想到，先开口说话的人竟然是自己。
玄越和没忍住，问了赫连昱一句：“你怎么不喝？”
赫连昱摇摇头，低声道：“阿襄不喜欢酒味，这东西也没什么好喝的。”
玄越和仰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新月，开口低声念道：“林有乌，林有乌，万重蕤晚照瑰殊。四野共长星送落，惊风鸣鹤岫云孤。”
是一阙《潇湘神》。
玄越和只觉得自己喝多了，酒意上涌，不知道要把此刻的话讲给谁听，“这是我娘喜欢的词，平日里她陪我苦读，还总觉得我能考上状元，她比谁都相信我。”
玄越和的脸埋在胳膊里，鼻音浓重。
“她……去的那天，我不在府中，因为那天是府试，我还顺路给她买了点心。她最喜欢的点心，往日里我因为在书院里苦读，错过了时间，便总是买不着……”
玄越和最终也不是状元。
就像他从不曾原谅自己一样。
赫连昱伸手，试探着拍了拍玄越和的后背，手法笨拙，两个人都觉得难受。
玄越和没忍住咳嗽两声，闷闷道：“别拍了，你还是放过我吧。我怕你给我拍散架了，到时候连野织就真的只剩你一个哥哥了。”
赫连昱闻言，竟然不停下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拍了拍玄越和的后背。
没等玄越和反抗，赫连昱突然开口问道：“当时殿试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好好答题？”
玄越和突然又把头埋进了手臂里，“赫连昱你喝多了，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玄越和不肯承认，自己就是……
玄越和不敢。
玄越和不敢真的高中状元，打马过京城，那因为科举被他辜负的母亲……
母亲真的会原谅他吗？
母亲真的会为他骄傲吗？
半晌，赫连昱才闷闷地道：“不怪你。”
玄越和的母亲死在他父亲手中，他父亲也早就化成灰了，骨头都被野狗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