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槐从没有说过这样多、这样快的话。
犬槐先是连珠炮一样连声问道:“你渴不渴,饿不饿,哪里难受,哪里痛?”
又赶紧伸长了脖子冲着外头喊了两声:“山桃!阿襄……主子醒了!”
连襄只觉得浑身一轻,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一般,不觉得痛,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觉得疲累,控制不住地想睡。
眼瞧着连襄的眼睛眨得越来越慢,犬槐急忙扑了上去,还记得躲开连襄悬在床榻上的手,“主子,阿襄,别睡,求你,别睡……”
山桃、青葛和沈丁都从外头冲进来了,一个个的,就是当年打仗都不曾这样顾头不顾尾,沈丁把凤仪宫寝殿的珠帘都扯掉了。
沈丁的大手一遍遍地抚摸连襄的脑袋,温声细语中隐隐藏着哽咽:“阿襄,别睡,姐姐会想办法的,姐姐……”
连襄整个人的思绪都纷飞无状,灵魂轻飘飘的,还惦记着嘱咐面前的几个姐姐:“别哭,我们说过的,落下的叶子,还记得吗?”
那是年幼的连襄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死亡,整夜整夜地哭。
沈丁抱着她,大半夜坐在树上,青葛、山桃和犬槐都在树下紧张地盯着,生怕沈丁这个不靠谱的把孩子掉下来。
也只能让力气最大的沈丁抱着她上去,毕竟树枝可支撑不住她们几个的重量。
落叶归根,有的叶子枯黄碎裂,落得早一些,有的还是嫩芽。
死亡是覆水难收的航行。
连襄磕磕绊绊地说些不知道漂到哪里的话,几个人围在她床前,谁都不曾开口打断她。
连襄的脸色苍白极了,不必众人多说,连襄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
连襄笑了笑:“等你们回了北疆,告诉大家,都要保重身体,不要太想念我,我哪也不去,就在北疆上空的镇星上,放心,一点都不痛……”
连襄闭了闭眼,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她还没有做。
“叫尹彧来。”
尹彧头痛欲裂,眼睛烧得通红,连襄床前有绣凳,可尹彧单膝跪在了连襄的床前,不敢冲着连襄伸手,声音也嘶哑了。
“阿襄,求你……你再等等我,神医马上就要到了,求求你……”
连襄极轻地笑了一声,什么神医也不能在阎王殿里抢人。
“尹彧,是我求你,你……”
尹彧胡乱地点头,这时候,就算是以命换命,连襄要他的心头血,尹彧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你说,你别急,我都听你的。”
连襄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只为了求尹彧这一件事,“放过北疆,让她们跟我一起……回北疆,放过我妹妹……求你……”
不知为何,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命运使然,让连襄竟然急着为连昭求情。
连襄气息微弱,逐渐气如游丝,却始终不曾听见帝王的回音。
但连襄也没有旁的力气再睁开眼了。
镇北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尹彧不会允许镇北王手中的军权再度横生枝节。
后位再度空悬,或许这满目疮痍的人间需要一位贤后,但决不能是连昭。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连襄已然猜到了尹彧疯癫的未来,也对连昭即将被迫踏入皇城的遭遇心有所感。
灵魂消散前,连襄还在漫无目的地想,希望大家不要哀毁过甚,前头有霍叔叔和赫连昱等着,连襄不会吃苦。
可连襄又想,人死如灯灭也未尝不可,倘若泉下真的能有知,赫连昱会比我还要痛一万倍。
连襄却别无他法。
连襄的眼睛已然闭上了。
烈焰一般灼灼的九天玄女,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尹彧满目血红,轻轻给连襄拉下了床上的帷幕,却始终不曾应声。
他绝不会让人将连襄带回北疆。
“咚——”
三九之数,丧钟二十七响。
永观二年,皇后新丧。
陛下辍朝,众人皆素服举哀。
按理说,三日后,皇后便可入殓梓宫,皇帝只需要服缟素十日。
可尹彧疯癫一般,不许人动连襄的冰棺,尹彧素服快半个月了,都不曾走出凤仪宫一步。
梁福寿正在正殿门口急得团团转,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
一扭头,却见陛下急匆匆地迈步出来了!
尹彧沉声道:“去御书房。”
陛下沉稳的嗓音中隐隐含着不为人知的癫狂。
梁福寿半句话都不敢多说,连滚带爬地跟上眼前帝王的步伐,没人知道尹彧要去做什么。
梁福寿站在书桌前给陛下磨墨,偷偷扫了一眼圣旨,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陛下笔走龙蛇的字迹,恨不得再擦一擦眼睛。
尹彧写好了圣旨却不曾叫人宣旨,反而在御书房枯坐半夜。
只是这一次,帝王不曾改变主意。
梁福寿就在一旁跟着站了半夜,直到朝阳升起,才听见陛下嘶哑的声音道:“你亲自去北疆宣旨,倘若北疆抗旨……”
尹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轻缓却隐含狠意:“告诉镇北王,朕可以抛弃北疆,问问她,舍不舍得北疆生灵涂炭。”
梁福寿心中发苦,却赶紧跪地接旨。
那张明黄的圣旨此刻却如同烈焰一般灼人,因为那是另一道给北疆的封后圣旨。
册封镇北王之女连昭,为……
继后。
纵使连襄死前心有所感,已经竭尽全力为妹妹谋算,帝王却不曾动摇分毫。
一纸诏书,不曾改变。
尹彧一生都在玩弄权术,万略千策都不偏不倚,唯独亏欠连襄一个人。
权衡利弊,心有偏向。
他输得一败涂地。
梁福寿一瘸一拐地从御书房出来,便要快马加鞭地往北疆去。
小太监凑上来扶了一把,“哎哟我的爷爷,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梁福寿啐了他一口,“这是陛下赏的福气,你个目光短浅的小子!”
上一回封连襄为皇后,也是梁福寿这样在一旁站了半夜。
只是上一回,陛下枯坐半夜,终于毁了手上写好的圣旨。
原本将连襄册为文景昭公主、入主京城公主府的那一封圣旨,变成了封后的旨意。
从前连襄坐在高台,张扬明艳,夺人目光,尹彧的目光一直如同附骨之疽,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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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其他人。
或许自从早先尹彧阴差阳错地揭盅那时候起,就注定要被她憎恶。
明明早已满盘皆输,和命运失诸交臂,尹彧却不畏天知命,不知死活地别生枝节。
弄巧成拙。
对上连襄,尹彧从来弃甲曳兵,弓折刀尽,一败涂地。
万尺高台,钟声袅袅。
寺庙塔尖金光灼灼。
绝顶云阶之上,只有身穿冠服的帝后二人的身影。
是尹彧和连昭。
“犹解倒悬,慈光接引,苦海回身……”
这便是连襄灵魂漂浮着,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只是这继后册封的仪式怎么……是在寺庙?
不知道无知无觉地飘荡了多久。
连襄觉得眼皮上的千斤秤砣,终于被人移开了。
耳边蛙鸣蝉噪,连襄努力想要睁开眼,躲开这一阵喧阗。
等连襄费劲力气终于睁开眼,却愣住了。
沈丁搂着连襄,欢呼道:“小祖宗!你终于醒了!”
山桃挤过来,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犬槐,连着给连襄点了好几个穴位,急着问:“晕不晕?想不想吐?”
连襄如坠梦中,面前的众人看起来都小了不少,山桃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犬槐就更小了。
连襄伸出手,想摸一摸山桃,就见自己抬起的一双手也小了许多。
是了,她比山桃还要小几岁。
“我们这是……在哪?”
青葛摸摸她的额头,欣喜道:“额头不烫了。阿襄忘啦?不是要去接哥哥吗?”
连襄还有几分回不过神来,愣愣地问:“接哪个哥哥?”
山桃凑过来,用自己的额头给连襄试了试温度,嘀咕道:“青葛你行不行,别是阿襄还在发烧你没摸出来吧?”
沈丁的语气酸唧唧的,“还有哪个哥哥,不就那一个气死人的酸儒!”
连襄姐姐不少,哥哥却只有玄越和一个,沈丁没少找茬和玄越和打架。
连襄只记得自己被迫和尹彧周旋,旧疾复发之后,香消玉殒,没能阻止连昭成为继后,也不知道后来大家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北疆,都过得都怎么样……
连襄仰着头,却只看见了破庙的屋顶。
她不记得上辈子什么时候来过这样的破庙。
“今年是哪一年?”
沈丁湊过来也摸了摸连襄的脑袋,还不忘了阴阳怪气,语气酸溜溜的,“熹宁四年啊,大将军打了胜仗回城,不是阿襄说要来接哥哥的吗?”
连襄想起来了,熹宁四年,娘亲打了史无前例的一场胜仗。
那时候府里还没有赫连昱呢,还得过几年,赫连昱才进府,妹妹也没出生。
玄越和便还算是个香饽饽,许久不见,连襄还记得要去城外接他。
忽然有一道低沉的声音问道:“醒了?”
来人裹着一身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脑袋上也乱糟糟的,双鬓绑着两根细细的辫子,一张脸还算白净,只是比起北疆人,明显有几分异族的的特征,高鼻深目,肤色也更深一些。
再看着身上装饰的禽鸟羽毛,果然是异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