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被架在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皇帝虽未明着惩戒,但几次朝会,对靖王父子态度明显淡了些许,一些原本倾向于靖王的差事,也微妙地转给了其他皇子或中立官员。
一个月后,皇帝将一桩颇为棘手的陈年旧案交给了赵珩,这案子牵扯到一些地方豪强和已经致仕的官员,水极深,且证据大多湮灭,是个典型的烫手山芋。
办好了未必有多大功劳,办砸了却极易惹上一身腥。
明眼人都看出,这是皇帝对靖王府的一次试探,也是对赵珩能力的考验,更是对他近来风波的某种补偿和敲打——给你个机会证明自己,也告诉你少惹事。
赵珩接了差事,心中憋着一股劲,誓要办得漂亮。
可赵珩急于求成,加之对谢家的怨愤让他判断失了冷静,在证据尚未完全确凿的情况下,听信了手下某些人急于表功的片面之词,将矛头指向了一位与谢家有些拐弯抹角姻亲关系的致仕官员,并以雷霆手段将其子侄下狱,企图撬开缺口。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那位官员虽已致仕,门生故旧却不少,在清流中颇有声望。更重要的是,此举被谢家敏锐地抓住,视为靖王府对谢家的又一次挑衅和构陷。一直忙于为谢倾容离京善后的谢瑾容,终于等到了机会。
先是御史台几位素有清名的御史联名上奏,弹劾赵珩“办案急躁、滥用刑讯、罗织罪名、有辱朝廷体面”。接着,刑部、大理寺中与谢家交好的官员开始复查案件细节,很快找出赵珩办案程序上的多处纰漏和证据链条的断裂之处。
最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在私下觐见时,委婉地向皇帝表达了“宗室子弟年轻气盛、宜多加磨练,勿使操切行事、寒了臣工之心”的意思。
皇帝本意是借案观察赵珩,见他如此沉不住气,甚至隐隐有借机打击报复的倾向,心中失望之余,警惕更深。靖王府本已势大,若世子还是个心胸狭窄、手段酷烈、不知轻重的,将来恐非朝廷之福。
此案纵然难办,可像赵珩这么一下次就递了个大把柄的也是少数。
很快,皇帝的处置下来了:赵珩办案不力,有失审慎,罚俸一年,暂停一切差事,回府闭门读书思过。
朝中风向瞬间转变。之前还在观望的官员纷纷与靖王府保持距离,先前替赵珩说话的声音也消失殆尽。更有甚者,开始落井下石,将之前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翻了出来,靖王府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靖王在御前被皇帝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几句教子无方,回府后大发雷霆。
书房内,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蠢货!废物!”靖王脸色铁青,指着跪在地上的赵珩,胸口剧烈起伏,“本王让你韬光养晦,让你谨慎行事!你就是这么谨慎的?”
赵珩跪得笔直,下颌紧绷:“父王,此事分明是谢家借题发挥,构陷于我!那案子……”
“够了!”靖王厉声打断,“是不是构陷,重要吗?皇上认为是你的错,朝臣认为是你的错,那就是你的错!身为世子,连这点局面都看不清,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你将来如何承袭王府?如何在这朝堂立足?”
他看着儿子依旧倔强不服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失望。这个儿子,才华能力是有的,但心高气傲,睚眦必报,尤其是牵扯到那个聂氏和谢倾容的旧怨,便容易失了分寸。从前觉得年轻人有些锐气也好,如今看来,这锐气却成了致命的弱点。
近日朝中已有风声,几位宗室长辈和言官隐隐提出,世子德不配位,恐非社稷之福。虽然尚未摆上台面,但苗头已现。靖王府不能再有一个不断惹祸、失去圣心的世子了。
良久,靖王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冷下来:“从今日起,你便好好在府中读书静思,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府,也不得再过问外间任何事务。府中事宜,暂由你二弟帮着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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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陵的秋来得早,九月初,桂香便染透了半城。
孟临渊所在的屋外是一池残荷,还有几株老桂,风过时,金黄的花粒簌簌落在水面,又被几尾肥硕的红鲤悄没声地嘬了去。
她正对着墙上将完成的一幅烟雨图润色。忽然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一滴浓墨从笔尖坠下,恰好落在画中远山的轮廓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可惜了。”她垂眸,淡淡道。
这时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翻墙入户,直奔孟临渊而来。
他们没料到,这个以文采风流出名的谢三公子,也精通武艺。
他拿着一柄细如柳叶的软剑,剑光泛起幽蓝的寒芒,无声而致命。战斗结束得很快。留了两个活口,趁机卸了他们的下巴以防自杀,其余几人皆一剑封喉。
她抬手,就着刚才画中的那团墨迹,寥寥数笔,勾出一只振翅欲飞却形单影只的孤雁,将那瑕疵化为了意境。
一个从小被捧在高处、从未真正受过挫败的天之骄子,骤然从云端跌落,失去引以为傲的权势、名位,甚至父亲的选择,他会将所有的怨毒归咎于谁?
自然是那个始作俑者——谢倾容。
可惜他太不把当成那场失败当回事了,只以为是侥幸逃脱,也不把当初被打断腿那件事当回事。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谢府。谢瑾容闻讯,连夜审讯擒获的活口,撬开他们的嘴。死士的供词,最终指向了赵珩。
证据确凿。
这一次,谢家不再需要任何迂回。谢瑾容次日拂晓便直入宫闱,求见皇帝。
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以头触地,声音沉痛而疲惫:“陛下,臣弟倾容,自离京后,于鄢陵闭门谢客,终日以书画自娱,不敢有片刻忘怀陛下天恩。然日前竟有宵小夜袭其宅,意欲行刺……臣惶恐无地,不知谢家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招致如此杀身之祸!若陛下觉得谢家碍眼,臣愿自请削职,举家迁回鄢陵祖籍,从此耕读传家,再不踏入京城半步,只求换得家人平安!”
这一番话,以退为进,皇帝看着手中那份关于赵珩累累罪证的密奏,再听着谢瑾容的请罪,脸色铁青。
宗室子弟,争夺权位也就罢了,竟敢公然豢养死士,刺杀已辞官归隐的朝廷命官,还是他曾颇为欣赏的才子,简直是是视国法皇权如无物!
更何况,谢家并非没有根基的寒门。谢瑾容身居要职,谢氏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真逼得这样一个家族心寒辞官,天下士林会如何看?史笔会如何书?
“爱卿且起。”皇帝亲自扶起了他,“此事,朕定会给谢家一个交代。”
皇帝甚至没有给赵珩任何申辩的机会,朱笔一挥:夺其一切宗室封号,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至漠北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其妻子与之一同。
聂云珍,赵珩和赵泓都没能幸免。
靖王府也大门紧闭,往日车马喧阗的门前冷落得可罗雀。据说靖王当场呕血,却也只能叩头谢恩。新立的世子更是战战兢兢,闭门不出。
但聂云珍真的是比孟临渊想的还要痴情,她竟然修书一封,请谢倾容救赵珩一命。
孟临渊挑了挑眉,直接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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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有等到回信的聂云珍彻底绝望了。
春桃慌忙去扶她:“夫人,您别这样……”
聂云珍却猛地推开她,踉跄着站起身,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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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观音像前,死死盯着那悲悯垂目的面容。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却不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怨愤,“我重活一世,我小心翼翼,我费尽心机……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
“我明明想要回报你的,你却避我如蛇蝎,我聂家出事,你谢家明明有余力,却只肯做那点表面功夫!如今我夫君落难,我来求你,你竟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尖利,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谢倾容!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躲到鄢陵就清净了?你以为你画你的画,就能一世安稳?我告诉你……不会的!这世道不会放过任何人!你谢家树大招风,迟早有一天……”
“小姐!慎言啊!”春桃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死死捂住她的嘴,眼泪直流,“这话不能说……不能说啊!隔墙有耳,如今王府这般光景……”
聂云珍被捂着嘴,挣扎着,直到力竭,她才软软地瘫倒下去,靠在冰冷的供桌脚边,望着那跳跃的烛火,眼神空洞。
春桃抱着她,主仆二人在这凄冷的雪夜佛堂里,哭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聂云珍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春桃,帮我收拾东西吧。”
春桃一愣:“小姐,您……”
聂云珍扯了扯嘴角,露出笑,“我要好好活着。”
看这世道轮回,看这人心反复,看那些负了她、弃了她的人,最终又能得到怎样的结局。
京城的消息,好的坏的,总会曲折地传到这漠北里来。她知道靖王从此谨小慎微,王府声势一落千丈。她也知道,谢家在朝中的地位越发稳固,谢瑾容官运亨通,而远在鄢陵的谢倾容,画名日盛,甚至得了“鄢陵公子”的雅号,一幅画作千金难求,连宫里都收藏了几幅。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荒原,卷起砂砾和雪沫,打在低矮的土墙上呜呜作响。这里是最偏远的戍堡,寥寥几十户罪民和戍卒,在严寒与贫瘠中挣扎求生。
一处几乎要被积雪压塌的土屋里,聂云珍用冻得通红皲裂的手,努力将最后一点干柴塞进快要熄灭的火塘。柴湿烟大,呛得她不住咳嗽,眼底泛出生理性的泪花。
赵珩靠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硬邦邦的棉被。他的一条腿在流放途中染了严重的冻疮,溃烂后得不到医治,如今已不良于行,终日缠绵病榻。曾经俊美无俦的脸庞被边塞的风霜和病痛侵蚀得凹陷下去,只剩一双眼睛,偶尔睁开时,还残存着些许往日的锐利轮廓,却更添了无尽的暮气与沉郁。
她有的时候觉得庆幸,比起赵珩,自己似乎没那么苦。
但她也没能“看”太久。
一个倒春寒格外凛冽的初春,聂云珍得了场病,请了医生来看才知道得了厥心痛,这场病来势汹汹,迅速拖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
冷风灌进来,带着泥土和残雪的气息。她望着窗外那株老梅,今年春天来得迟,枝头只有零星几个干瘪的花苞,在寒风里瑟缩着。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春天,她坐在靖王府花园的秋千上,赵珩在身后推她,笑声朗朗,阳光暖得让人眩晕。又想起更久以前,谢家后院的桃花开得正好,那个清瘦的少年隔着花枝望过来,眼神清澈温和,递给她一方染了墨香的帕子,让她擦擦沾了桃花汁的指尖。
谢倾容一直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忽然就不好了呢?
实在可恨。
画面交错,最终都碎成了齑粉。
喉咙里泛起腥甜,她费力地喘着气,眼前开始模糊。可惜,她没看到想看的结局,谢家依旧显赫,谢倾容依旧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