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容来时,见书房内灯火通明,孟临渊正对着一叠文稿沉思。他走近,目光落在墨迹未干的几页纸上,神色渐渐凝重。
“你要辞官?”谢瑾容的声音低沉。
“不全是。”孟临渊将文稿递给他,“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心不在庙堂,只在山水之间。”
谢瑾容细细阅过,文辞恳切,既表达了对圣恩的感激,又申明了自己性本疏淡,愿效仿古人寄情林泉之意。
“流言之事,父亲和我已有计较,你不必……”谢瑾容话未说完,就被孟临渊打断。
“兄长,此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真正的风浪,怕是冲着谢家来的。我此时退一步,既全了圣上爱才之心,又能让那些盯着谢家的人转移视线。”
谢瑾容沉默良久,终是叹道:“你既有此决断,为兄自当支持。只是辞呈递上去,圣上未必会准。”
“那便再辞。”孟临渊好整以暇,“我要让全京城都看见,我谢倾容是如何被逼得不得不远离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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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孟临渊的辞呈呈至御前。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石漾小心翼翼地将辞呈放在案头。皇帝展开一阅,起初不以为意,待读到“臣本山野散人,性耽烟霞,蒙陛下不弃,拔擢侍从。然臣德薄才疏,久居清要,实惶实恐”一段,眉头微蹙。
“谢倾容要辞官?”皇帝问道。
石漾躬身道:“是。谢翰林在辞呈中说,自觉才不配位,且近年作画渐觉力不从心,欲效仿古人游历天下,寻访名山大川以开眼界。”
皇帝将辞呈放下,手指轻叩桌面:“怕是京中那些闲言碎语,让他寒了心罢。”
石漾不敢接话。
“传旨,”皇帝沉吟片刻,“翰林院直学士谢倾容,忠心可鉴,才堪大用,着驳回辞呈,命其安心供职。”
旨意传到谢府时,孟临渊正在收拾行装。夏容与将几幅未完成的画卷仔细卷好,见她神色平静,不由笑道:“你倒是稳得住。”
“这才第一回。”孟临渊接过随山递来的砚台,“圣上若是准了,反倒显得凉薄。朝中那些老臣会如何想?一个被流言所伤的才子辞官,皇帝竟不留一留?”
辞呈再递上时,已是半月之后。
信笺是极雅致的洒金宣,字迹却一反往日的清逸疏朗,笔锋沉滞,墨色微洇,似有千钧之重。
“臣倾容诚惶诚恐,昧死再拜陛下……臣本江湖散淡人,谬蒙圣恩,擢置玉堂,五载采风,厚赐殊荣,每思及此,涕零如雨。然臣性耽丘壑,心慕林泉,于庙堂权术实无所长,近日更觉精神耗损,沉疴缠身,恐负陛下期许,污清要之地……”
皇帝读至沉疴缠身处,眉心微蹙。前几日宫中赐宴,谢倾容虽略显清减,言谈举止却并无病态。他继续向下看去。
“……惟愿乞骸骨,归田里,携妻孥泛舟五湖,闲钓烟雨,了此残生。若蒙陛下垂怜,许臣野服箨冠,长揖谢去,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文辞恳切,情意悲凉,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心力交瘁后的灰败,与那个曾意气风发要绘尽江山锦绣的谢三郎判若两人。
尤其末尾那句“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更让皇帝心头一沉。
皇帝想起她昔日风采,再对比如今凄惶,心中不免恻然。一个无心权柄、只想寄情山水的才子,被流言逼迫至此……若强留,只怕真如她所言,损了名声,也寒了天下文士之心。
良久,皇帝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罢了。”皇帝示意一旁的大臣拟旨,“谢卿既执意如此,朕便准他所请。翰林院直学士之位,为其虚悬。东海明珠、蜀锦、田亩之赐,照旧。另许其随时可递折子入京,呈献文章画作。望谢卿善加保重,待沉疴痊愈,朕仍盼与其煮酒论画。”
这已是极致优容的处置。保留了品阶待遇,赐予尊号,给予随时回返的余地,面子里子都给足了。
消息当天就飞遍了京城。
“谢三郎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竟被逼到自请辞官、远走避祸的地步?”
“什么沉疴缠身,分明是心灰意冷!我前日还在漱玉斋见他品评古画,虽清减些,何曾有病重之态?”
“定是那些嫉贤妒能的小人作祟!见不得谢翰林才名高洁,又深得圣心,便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可惜了,如此大才,本该在玉堂为江山增色,却不得不泛舟江湖……可叹,可悲!”
“听说了吗?谢三郎已经辞官了!”
“真的?陛下准了?”
“准了!三请三辞,陛下终究是没留住……”
“唉,可惜了那样的人才……”
“可惜什么?这叫明哲保身!你没听说吗?外头那些话,传得可难听了……”
“什么话?”
“嘘——小声点……”
茶楼酒肆,朱门绣户,处处都在议论。起初是惋惜,是感慨,渐渐地,话风就变了。
“谢三郎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竟被逼到辞官归隐的地步,这京城……容不下真名士啊。”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他在御前那辞呈,写得字字血泪,陛下看了都动容……”
“动容又如何?还不是准了?我看呐,定是有人容不下他。”
“你说……会是谁?”
目光闪烁,窃窃私语。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
不知从哪一天起,另一个说法悄悄流传开来。
“我听说……是靖王府。”
“什么?靖王世子?为何?”
“还能为何?你忘了?聂家那位世子妃,原先可是和谢三郎有婚约的……”
“啊!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你想啊,聂家前阵子出事,谢家是不是出了力?结果呢?转头就有人散播谢三郎的流言,这卸磨杀驴,也忒快了些。”
“不会吧?靖王世子那般人物,何至于此?”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再说了,那聂氏如今是世子妃,吹吹枕头风,还不容易?”
这流言起初只是暗涌,渐渐地,浮上了水面。
终于有一日,几位与谢倾容有过诗文往来、素来敬佩其人的年轻士子,实在按捺不住,结伴登了谢府的门。
孟临渊在花厅接待了他们。她穿着家常的素色道袍,未戴冠,只用一根木簪绾发,神色恬淡,与往日那个清华高贵的谢三郎判若两人。
寒暄过后,一位姓孙的公子忍不住问道:“倾容兄此番辞官,实在令我等扼腕。只是外间有些传言,说是靖王府那边……不知倾容兄可有所闻?”
孟临渊正在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向那位孙公子,眼神平静,却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慌乱又强自镇定的神色。
孟临渊很快垂下眼帘,将茶盏推过去,声音温和:“孙兄说笑了。我辞官,是性本爱丘山,与旁人何干?”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可她那瞬间的异常,如何逃得过这些心思敏锐的文人眼睛?
另一位姓王的公子性子更直些,追问道:“倾容兄不必遮掩。我等虽不才,也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真是有人刻意构陷,倾容兄何不说个明白?我等虽人微言轻,却也愿为倾容兄说几句公道话!”
孟临渊沉默了。
她拿起自己的茶盏,慢慢饮了一口。茶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表情。良久,她才轻声道:“王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有些事,过去了便罢了。多说无益,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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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是非。我既已决定离开,京城种种,便与我再无瓜葛。诸位……也请忘了吧。”
她说着“忘了”,可那语气里的苦涩,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神态,无一不在说着相反的话。
几位公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已了然。
他们不便再多问,又坐了片刻,说了些保重的话,便告辞了。
纵然当初谢倾容目中无人,媚上欺下等流言众人也没少参与,可见其被逼离京,大家又开始替他不平起来。
宗室欺压清流文官,逼其离京。短短几个字,分量可不轻。
况且也不算冤枉了他们。聂云珍和赵珩该说不该说的也都说了,之前无人提起一直被遮掩着,深入调查之后他们那点手段就不够看了。
孟临渊懒得细究这些事,直接去谢家本宗的鄢陵做土皇帝去了。
鄢陵路远,谢家势大,她还顶着丹青名家的旗号,皇帝也给她留了面子,鄢陵谁敢惹她?自然是悠闲自得。
她不觉得离京有多惨,左不过是卖惨的手段了。若是想留京且处理这件事孟临渊有一百种办法。不过选了中最合她心意的。
也最能搅弄风云的。
几日后的朝会上,暗流终于涌上了明面。
御史台一位素以刚直著称的年轻御史成泽,率先出列。“臣成泽,有本要奏。”
龙椅上的皇帝抬了抬手:“讲。”
“臣近日听闻,翰林院直学士谢倾容连上两疏,乞骸骨归隐,陛下虽再三挽留,终是恩准。谢学士才冠京华,忠心体国,其作深得圣心,为陛下称道。如此栋梁之材,为何骤然心灰意冷,决意远离庙堂?臣斗胆,请陛下明察其中缘由,勿使贤才寒心,小人得志!”
这番话虽未明指,但“小人得志”四字,已如重锤敲在不少人心上。朝堂上一阵轻微的骚动,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靖王一系官员所在的方向。
赵珩今日恰在朝列,闻言面色微沉,却未动声色。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道:“谢卿去意甚坚,自言性本疏淡,沉疴缠身,朕体恤其情,故而准奏。成卿此言,莫非认为另有隐情?”
成泽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一般,朗声道:“臣确有所闻!谢学士辞官前,京城突有流言四起,污其清誉,毁其名节。而流言肇始,似与谢靖王府有关。臣恐有人忘恩负义,行构陷之事,逼迫良臣!”
一位隶属靖王派的官员立刻出列反驳,“成御史无凭无据,仅凭市井流言,便在朝堂之上影射亲王世子,该当何罪?谢倾容自己才德有亏,惹来非议,与靖王府何干?”
“无风不起浪!”又一位官员站了出来,却是与谢家交好的礼部侍郎,“谢学士为人光风霁月,朝野共鉴。若非有人刻意推波助澜,些许闲言碎语,何至于逼得陛下亲许的才子二疏请辞?此事分明透着蹊跷!”
“蹊跷?哪里蹊跷?谢倾容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得罪的人还少吗?怎见得就是靖王府所为?”
“恃才傲物便要遭此构陷?那我等读书人,谁无几分傲骨?今日构陷谢倾容得逞,明日是否就可构陷你我?此风断不可长!”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两派,争吵不休。清流言官、与谢家有旧或单纯看不惯靖王府势大的官员,纷纷出言,要求彻查流言源头,还谢倾容一个公道,也肃清朝堂风气。而靖王一系的官员则竭力辩驳,指责对方捕风捉影,污蔑宗亲。
赵珩始终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他能感觉到龙椅上投来的目光,平静中带着审视。他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是错。辩解,是心虚;沉默,是默认。皇帝最忌惮的,就是宗亲结交朝臣、势大压主。
谢倾容这一手以退为进,看似远离,实则将一盆构陷忠良、排除异己的污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了靖王府头上,泼在了他赵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