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伟与田翠如同溺水之人忽见浮木，他们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其中一位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的老者，未语泪先流：“道长！救命啊！家里有恶鬼索命，要逼死我们全家了！”
那老道长被她扯得一怔，眉头微蹙，尚未开口，他身侧却传来一个声音：“二位，可否先放开他？他也无能为力。”
说话的是个极年轻的男子，站在人群稍后处。他穿着不同于道袍的一身宽松西服，反衬得身姿如孤松独立。似青竹临风。
青年眉眼漆黑，眼尾微微上扬，带着点不经意的散漫意味。
老道长顺势将袍袖从田翠手中抽出，淡淡道：“这位是张天师，擅长捉鬼，你们若有什么麻烦，不如听他一言。”
方国伟听他这么一说，忙道，“天师！您一看就是有大神通的，求您发发慈悲，帮我们收了那孽障，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
张天师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疏离。“我不缺钱帛。”
他顿了顿，“二位身上怨气缠结，血亲之债，因果未了。这债，是你们自己欠下的，旁人插手不得，也化解不了。”
方国伟愣了一下，随即激动起来，“我们烧过纸钱了，烧了很多，房子车子金山银山都烧了，可她还不满意！”
张天师闻言，眉梢微挑，那点散漫的笑意里透出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诮。
“纸钱元宝，不过是阳世之人一厢情愿的慰藉。”他淡淡道，“若烧些黄白之物便能抵消罪业，这世间何来公道？你们身上的怨气乃亲缘血债，你们欠她的，尚未还清。”
“我们欠她什么了？！”田翠尖声反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生她养她那么大，她最后还给我们惹来这么多麻烦！我们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是么。”张天师点点头，“既然对得起她，她肯定不会害你们的，不用害怕。”
说完，他便不再看他们，转向那老道长，微微颔首：“济慈掌门，时辰不早，我们该走了。”
济慈笑笑，“看来既白跟着张云出学了不少啊，眼力不俗哦。”
张既白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走吧，济慈掌门，莫让其他人久等。”
济慈道长点点头，一行人不再停留，径直离去。
罗天大醮的举办地尚未靠近，便能感受到一股庄严肃穆的道法力量，寻常游魂野鬼恐怕连外围都无法接近。但对于孟临渊这般修为的鬼，这道屏障形同虚设。
张既白反手合上休息室的木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室内檀香袅袅，古朴雅致，他淡声道：“跟了这么久，渴不渴？你现在能喝东西吗？”
话音落下，空气微漾，孟临渊的身影如同水墨凝聚，缓缓显现在窗边的光影里。她挑眉看了眼桌子上的易拉罐，“天师还喝可乐啊，是不是太俗气了。”
夏容与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冰杯出来，“修行之人，也要与时俱进。我只是修道，又不是断网了。”
他又摸出手机，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将手机转向孟临渊，屏幕上赫然是外卖软件的界面，“看看想吃什么。”
孟临渊接了过来，饶有兴致的开始点了起来。“人死如灯灭，口腹之欲倒是没灭。多谢天师破费。”
虽然修炼的已经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但她不太喜欢凑在人类面前。
毕竟人鬼殊途，再怎么说鬼气也会影响别人。这些日子光顾着折腾方田二人和修炼了，仔细想想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孟临渊快速的点完，将手机递了回去，“再帮我准备一部手机吧。”
夏容与扫了脸付完款，抬眼看向她，“任务结束了？”
“差不多了。”孟临渊耸耸肩，“至少我不用在他们身边盯着了。”
虽然任务很重要，但她终究是喜欢躺平享乐的性子。而夏容与是为数不多能接受她是鬼身又比较熟悉的人了。
她曾经看过心理学的一篇文章，讲的是富兰克林效应（FranklinEffect），一个人一旦帮助了另一个人，他更有可能在未来继续帮助这个人，甚至比那些没有帮助过他的人更愿意提供支持。
“不过，你师父会允许你身边有鬼吗？”
“罗天大醮你都进来了，他还阻拦得了你？”夏容与懒洋洋道。“况且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师府，不会为难你的。”
他这次是穿越在了张天师张云出的小弟子张既白身上。张既白年纪小贪玩，学的道法不扎实，偏偏又极富有正义感，就这么帮人抓鬼的过程中遇到凶鬼丧了命。
好在夏容与及时穿越，要不然那户人家也就全被凶鬼所吞没了。
张既白的师傅张云出，是当今公认的泰山北斗。其修为深不可测，尤擅雷法符箓，据说有沟通天地、役使鬼神之能。
寻常鬼魅，莫说靠近，便是闻其名号也要退避三舍。
天师府是正儿八经的正规修道地方，历代被尊为道教正一派的祖庭，掌天下道教事。相传是祖天师炼丹修道、得道成仙之地。
他对方、田二人说的并非假话。
天师府捉鬼，但并非不分青红皂白。遵循的是天道承负，赏善罚恶。
鬼物滞留人间，若为害活人，扰乱秩序，自然要出手清理。
但若其行为在因果之内，报应之中，天师府便不会强行干预，更多的是监察与引导，确保这报应不会过度，不会殃及无辜。
方夏惨死，自然有资格报复方家三人。
他们身上缠绕的怨气，确确实实源于亲缘血债，这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必须由他们自己承受果。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外卖到了。
夏容与起身取回袋子，将里面的汉堡、薯条、麦旋风一一拿出，放在茶几上。
孟临渊伸手，拿起薯条咬了一口，心满意足。
“那我就跟着你了。”她拍了拍夏容与的肩，“合作者好处还是很多的嘛，我之前当鬼就无处可去啊。你也挺会挑身份的。”
要不是天师府的人，她还真挺怕一身鬼气给普通的人造成影响呢。
夏容与闻言微微一笑，“有帮助就好。”
-
方国伟和田翠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张既白的那句，“你们欠她的，尚未还清”。
欠什么？他们到底欠了那个死丫头什么？！养她那么大还不够吗！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是否觉得歉疚，夜幕降临，便是噩梦的开始。
只要他们一合眼，那些恐怖的幻象便如影随形。
方国伟总是梦见自己从高处不断坠落，下方不是地面，而是方夏摔得支离破碎又血肉模糊的尸体，正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他。或者梦见自己动弹不得，看着方夏满脸是血地走过来，一皮带一皮带的抽过来。
他爱酗酒，发起酒疯来也是这么不管不顾的打方夏的。
田翠则反复梦见方夏小时候被布绳拴着的场景，只是梦里被拴住的人变成了她自己，而方希仲则变成狂暴的野兽，疯狂地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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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她。
这些梦境逼真得可怕，每一次惊醒，两人都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仿佛真的死过一回。
几天下来，两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方国伟的腿伤因为得不到好好休息和营养，恢复得极差，隐隐有恶化的趋势。工头早就明确告诉他，不用再回去了。
他们靠之前仅剩的一点钱买最便宜的食物，可常常吃着吃着，嘴里的饭就变成了泥沙，或是腐肉的味道，让他们呕吐不止。
他们不敢睡，也根本无法入睡。
即使强撑着不睡，各种恐怖的幻视、幻听、身体的剧痛和凭空出现的伤痕，也会轮番上演。
他们开始自己打自己，在幻境中，他们把眼前的空气当成了方夏，一边恐惧地尖叫，一边又疯狂地捶打、抓挠，试图赶走那无处不在的她。
等清醒过来，才发现身上的伤大多是自己造成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不过几天功夫，两人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方国伟的腿更是肿得厉害。
他们不再像人，更像是两具在恐惧中挣扎的行尸走肉。
方希仲的状况也更糟了。他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力气也似乎变大了，田翠一个人几乎无法控制他。家里时常回荡着他凄厉的尖叫和撞墙的闷响。
田翠试图给他喂饭，手抖得厉害，勺子里的粥洒了一地。
“吃啊！你快吃啊！”她崩溃地冲着方希仲大喊。
方希仲只是歪着头，流着口水，痴痴地看着她身后，突然咧嘴笑了，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妹妹……来了……”
田翠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墙壁。
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绝望地哭了起来。
又是一个深夜。
屋里依旧亮着灯。
忽然，方国伟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开口，发出的音调却很怪异。
“妈……妈……”
田翠浑身一僵，惊恐地看向丈夫。
方国伟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
“我……好疼啊……”
“下面……真的好冷……”
“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
田翠看着丈夫那张扭曲的脸，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啊——！！！！！”
她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方国伟。
“闭嘴！闭嘴！你给我去死！去死！！！”
她双目赤红，面目狰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方国伟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彻底不动了。
田翠还死死地掐着，嘴里反复念叨着去死。
直到窗外天光微亮，落在他青紫僵硬的脸上。
田翠猛地一震，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双目圆睁的尸体，又低头看看自己颤抖的双手。
“啊……啊……”她张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她杀人了。
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不，她杀的是方夏.....是那个回来索命的讨债鬼!
对，是方夏!
她猛地抬头，环顾四周，眼神狂乱而空洞：“死了……我杀了她……我赢了……”
田翠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手舞足蹈：“我杀了你！你看！我不怕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