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宴会
同行的路上，最难的是淮缙吃什么。
秋明湖自己只要填饱肚子就可以了，甚至可以吃生食，而淮缙还太小，稍有不慎就会生病，而他们又没有钱去看病，只能是秋明湖用法术暂时补充他的体力，在路过小镇时偷些吃的给他。
虽说妖有时也会找些草药来吃，但给凡人小孩，秋明湖反而不敢胡乱用药了。
不过小儿生机蓬勃，病发得快好得也快，就这样跌跌撞撞跑了大半个月，二人终于来到了眉州，来到了辰国最大的一间赤尊灵使庙。
经过多日的风吹日晒，淮缙成功地从一个水灵灵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黑娃。
秋明湖领着小黑娃走进庙里，独自跪在了赤尊灵使的神像前，那神像和淮缙差不多大，是一尊坐着的红瓷娃娃，墨色的嘴角微微笑着，看着她，再难的路似乎也在慢慢变好。
淮缙也学她的模样跪了下来。
秋明湖转头看他道：“这是妖族的神仙，你是凡人，拜了也不会显灵的。”
淮缙道：“我不拜凡人的神仙，凡人做了坏事那些神仙也不惩罚他们。我跟秋姐姐一起拜妖族的神仙。”
秋明湖笑道：“好啊，那你就多帮我烧几炷香，管他有没有用！”
“希望我们此行能够顺利，顺利找到其他志向相同的妖……还有就是，我不会武功，希望能遇到个好人，教淮缙武功。”秋明湖喃喃道，她伏在神像前，身子缩成了一团，淮缙也伏倒，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我希望，能早点变强，打败坏人！”
良久，二人起身，在一旁的火盆中点燃了几根香。
秋明湖盯着神像看了一会儿，对淮缙道：“这里有这座庙，附近应该会有妖，一会儿我上镇子给你偷两个包子来，吃完歇一会儿咱们就在附近找找。”
淮缙道：“好。”
秋明湖转身，被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吓了一跳，她出现在这里，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看清对方也是个小姑娘，她护好淮缙道：“姑娘，你是什么人？”
“我是眉州的守庙人，我叫童瑶。”
“我叫秋明湖，他是淮缙，他虽是凡人，但与妖友好，你不必担心。”
童瑶点点头：“我不是来驱赶你们的，我听到你们似乎有难处，不妨与我说说。”
秋明湖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淮缙，童瑶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又道：“临近午时，我家中备好了酒菜，请过来聊聊吧。”
秋明湖拉起淮缙的手，跟着童瑶去了庙后的小屋中。
风餐露宿许久的二人进屋后，立即被桌上的饭菜吸引，桌边已经坐了两位姑娘，后厨钻出一男子，又端了一碟菜上来：“阿鸳阿鸯，不要抢饭吃。”
其中一位姑娘道：“楚伯伯老偏心了，童瑶姐姐吃的时候就不说她。”
这姑娘嗓音低沉，不看样貌的话会更像男声。
楚衡道：“你总叫我楚伯伯，都被你叫老了，不说你说谁！”
童瑶招呼二人：“你叫秋明湖是吧，快来坐吧。”
她转头又对男子道：“楚伯伯，此二人应是一路流浪至此，我听他们没有饭吃，特地招来做客。”
楚衡道：“好，快坐吧。”
全坐齐后，秋明湖端着碗，淮缙也跟着端起碗，小黑娃不停地咽着口水，却十分知礼地没有动筷。
童瑶道：“大家快吃吧，我们之间不必有太多礼节。”
二人火速开始往嘴里塞，一句话都说不了了。
童瑶就替他们说道：“我本来是去清扫香灰的，当时他们二人正在庙中祭拜，我便没有打扰。听闻秋姑娘和淮缙小弟弟一路赶来，生活拮据，况且淮缙身为凡人，同妖一起在外生活更是不易，又听他们遇到了什么坏人，应当最近是有些难事。”
楚衡道：“这小孩子也是凡人？竟不怕妖，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啊这个……”秋明湖嚼着一嘴的饭，“是我要带着他的。”
淮缙道：“是我要跟着秋姐姐的。”
阿鸯学道：“是我要跟着秋姐姐的~~~”
淮缙看了一眼这位小姐姐，眼神中有半分惊愕，还有半分委屈。
阿鸳给了她一捶。
楚衡道：“秋姑娘还带着一个孩子，一路没碰到什么危险吧？不过在朝廷新下的征兵令的影响之下，外界对妖应当会更友善一些吧。”
秋明湖听到这里，瞪大了眼摇头，正欲张嘴讲话，忽然被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起来。
童瑶赶忙给她倒了一杯水：“慢点慢点，怎么了？”
秋明湖顺下这口气，激动道：“骗人的！他们都是骗子！”
满座都被她的情绪吓到了，楚衡道：“此话怎讲？姑娘你慢慢说。”
秋明湖义愤填膺，干脆把碗筷一撂，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把她在花都山如何被抓，如何被关在牢里，身边都是被抓来的百姓和天真的妖们，还有她如何艰难逃出来，遇到家人都被抓走的淮缙，再一路相依为命来到眉州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在座各位。
楚衡惊讶道：“你是说，征兵令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他们抓妖关起来试蛊？”
秋明湖道：“不止抓妖，连凡人百姓都不放过，而且他们并非等别人乖乖送上门来，他们看到一切弱小的群体，直接就把人掳走了！”
“卜尤，一定有卜尤……”楚衡道，“我虽不知苗疆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花都山顶是每年山祭之地，只有祭祀巫女和族长才能随意进出，看这个样子，卜尤应该已经夺得族长之位了。而能这么干的也只有他，只是不知他怎会和皇城这边有联系。”
童瑶心不在焉地听着，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童千震此时去皇城征兵，岂非羊入虎口，给人送上门去了。
童瑶道：“若秋姑娘所言不假，我恐怕……”
秋明湖举起一手道：“赤尊灵使在上，我所说的绝不会有一件事是假的！”
童瑶接着自己的话继续道：“我恐怕得去皇城，将家父寻回。”
秋明湖举起的手伸向前方：“不可呀童姑娘！你去了就是送死，他们有个降妖的法器，只要一摇响那东西，妖就被遏制住了法力，一点反抗不得！”
楚衡道：“你不能去，小瑶，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要去也是我去。”
童瑶道：“楚伯伯不担心家里？”
楚衡道：“这事还未闹大，但已初现端倪，他们虽妖和百姓都抓，但最终针对的还是妖，眉州更是众多妖物栖息之地，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里。我是凡人，不受那东西控制，我得留下来，同诸位一起应对。”
童瑶听后，犹豫半晌，才道：“我是守庙人，守的是这片土地的妖，我会与各位共进退。”
秋明湖眉毛高兴地一抬，道：“赤尊灵使这么灵，我许愿能找到志向相同的人，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了！”
高兴之余，她又严肃道：“我这一路过来，遇到了好几处破败的村子，无一例外都是最近才被砸的，并且几乎没有碰到一个妖，我们能走城镇便走城镇，繁华的地方被抓到的概率小些。”
楚衡道：“看来不止花都山一处，现在辰国各个地方都在暗中搞这事。”
阿鸳道：“有一处没有啊。”
童瑶道：“哪一处？”
阿鸳道：“之前发的征兵令，再加上我和小鸯到镇上打听来的消息说，恭禛王的北疆没有参与，据说是和皇上意见不合。”
阿鸯道：“和皇上意见不合，他胆子也太大了吧！”
阿鸳道：“你不知道，皇上可宠他那几个弟弟呢。”
楚衡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需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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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派宇文暄去苗疆一事，姬玉山并不知情，卜尤却不知从何处听见了，待宇文暄一顿舟车大半个月，下马后，这边竟早早摆好了宴席等着他。
他倒是没有很诧异，能跟姬玉山这老贼合作的人，一定也不简单。
“小人不知三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卜尤在脸上的五官呈现出一种拉扯到极致的笑容，宇文暄都不想多看两眼。
“你是……？”他望着远处夹道欢迎的长队说道。
“小人卜尤，是这苗疆的族长。”卜尤自行起身道，“早就从天师大人口中听闻三殿下您仪表堂堂，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人之姿。”
宇文暄回头看一了一眼卜尤，道：“少说两句，小心掉脑袋。”
卜尤吓了一跳，连忙弓下腰，宇文暄则一手提着他四弟的委托，沿着长队走入厅房。
这厅内摆着几桌餐食，人都坐齐了，似乎是专门在等这位远道而来的王爷。
宇文暄本是被派来突击查探的人，此刻却成为了座上宾，同卜尤平坐，堂下还有几桌，应当是他们苗疆的人。
他就席坐下，崔伊派来的侍卫就立在他身后，卜尤入座后，门外进来了一排上菜的童男童女。
给宇文暄上菜的是一位女童，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女孩子同别人不大一样，别的孩子脸上或多或少都洋溢着笑容，即便不笑，也满是对这场盛宴的紧张与期待。
而他面前这位女孩，脸是冷的，没有一点情绪波澜，在最该天真无邪的年纪长了一张心事重重的大人脸。
几个来回，菜就上齐了，孩子们都坐到了客人旁边。
宇文暄应付完卜尤三番两次的敬酒，待他和他的族人激情热聊时，忽然就对身边这位小女孩有了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他道。
“黎芊芊。”女孩道。
宇文暄道：“黎？黎明的黎？”
黎芊芊道：“是。”
宇文暄道：“认识黎人青吗？”
黎芊芊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远在皇城的人嘴里竟然说出三叔的名字。
她道：“是，是一个亲戚。”
宇文暄道：“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黎芊芊鼻子一酸，攥紧了衣服强忍回去，道：“他已经死了。”
“啊？”宇文暄皱了一下眉头，黎芊芊没有说话，他又问：“怎么死的？”
黎芊芊道：“听说是被……被白蛇妖给杀了。”
“听说？”宇文暄道，“看来是个远房亲戚啊，你也不怎么关心的。”
“嗯……”黎芊芊声音已经哽咽，便不再多说了。
她垂着头，睁大眼睛把眼里的泪眨掉，余光瞥到了宇文暄身旁的锦布包，露出了银罗盘的一角。
她想起三叔前几年总是在念叨自己丢了的罗盘，但每次到集市上又舍不得买新的，硬是带着黎芊芊把整个苍临山走了一遍，画了一幅地图出来。
“白蛇妖……”宇文暄思绪飞速地转着，“那你知道这妖到哪儿去了吗？”
黎芊芊道：“族长带走了村里所有的妖，应该在他那儿吧。”
宇文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宴会将毕，卜尤又来找他大谈特谈，在宇文暄听来尽是些没用的车轱辘话，最后他烦得把卜尤呛了回去。
稍作休息就该跟着这位族长去看看他口中的“鬼军”了。
宇文暄正欲起身，黎芊芊忽然拉住了他，这是他头一次在这小女孩脸上看到情绪，却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殿下，我想起来了，黎人青生前就在玉林山山腰同苍临山交界口的丰月居住着，您若是有兴趣，可以去那儿瞧瞧。”黎芊芊语速有些快，但口齿清晰，一字不落地传入宇文暄的耳朵。
“知道了。”他轻飘飘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