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天师
已是子时了，宁府依旧灯火通明。
黎人青从他四弟那里回来后，顾不得休息，直奔宁府去，黎芊芊和师辰风早已到了。
宁母和宁如的“尸体”被人从卧房中抬出来，二人直挺挺躺在临时搭起来的床板子上，身体消瘦，全身皮肤红得发黑，双眼圆睁，手指紧紧攥着，用力掰也掰不开。
师辰风看着宁如的脸，渐渐皱起眉头。
黎人青将方才施入尸体中的银针尽数取出，又检查了她们的口腔及耳道。
“是蛊毒。”他道。
两人的喉口处皆有破损溃烂，正是蛊虫爬过的痕迹。
银针驱蛊无用，说明蛊虫已离开体内。
“这毒发并非一日之功，怎么之前没叫我看看？”黎人青道。
下人吞吐道：“老爷不让我们找黎医师您……”
黎人青叹了一口气，道：“什么时候出现中毒迹象的？”
下人道：“大约是两个月前吧，夫人突然觉得走不动路了，烧了两天，命小姐去找卜家人请端公治病，后来，小姐也……”
师辰风道：“我一个月前给宁家送养生的药，宁姑娘还好好的。”
黎人青道：“宁夫人出事之前，那卜尤有没有来过？”
下人道：“没有，他只来过一次，就是请来端公。之前来的都是他徒弟卜槐来看病的。”
黎芊芊疑惑道：“他来干什么，他看得懂吗？”
下人道：“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是老爷请来的，我们也不敢多问……”
黎人青给两人盖好白布，摘掉了手套，直起身道：“宁夫人和小宁确实已经身亡……但尸体不可下葬，还需要找卜尤问个清楚。”
黎芊芊望着宁如那块白布，驻足良久，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一只，放在她身边，才跟着师辰风离开了。
*
此日前，黎人衡约见黎人青，是为了跟他说当时没讲出来的决定。
他早已在年前就决定好要离开苗疆，向中原方向前进，为的是结识更多的妖，再去写一些有关妖的文章。
辰国对妖族了解甚少，人与妖互不相知，他做出此举整是为了打破这种偏见而去。
“阿兄，我此行打算一路北上，一直走到北疆去。”黎人衡道，“你之前提到的琅玕寒玉，我若是能再见到她，一定捎信给你。”
黎人青道：“你考虑这么久，我当然是劝也劝不动了，我只希望你好好保重，并非所有妖都是友善，你没有武功……”
“好了好了阿兄，”黎人衡道，“我知道了，你再说下去，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黎人青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黎人衡道：“明日一早就出发。”
黎人青惊讶道：“这是否有些仓促……”
“我年后就想走了，只是有些文书没有整理好，才拖到了现在。”黎人衡道，“怪我，没有早点跟你说这事。”
黎人青道：“那你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
黎人衡道：“我若是厌倦了外面的生活，自然会回来……不过阿兄你放心，我一旦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和芊芊。”
黎人青道：“那你要保重。
“好。”黎人衡道：“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族长选举，卜尤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黎人青道：“你莫担心我了，这么多族人都看着，他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黎人衡轻一点头：“嗯，那阿兄……你也保重。”
兄弟二人握紧了手，将这份血缘连接的亲情不断巩固加深。
*
黎人衡早已备好了行囊，天将亮时就走了，下山后刚好可以在镇子上吃顿早点。
要往哪里走，他并没有过多计划，一切都是随心。
离开镇子后，他就彻底离开了苗疆，离开了那些他所厌恶的规矩。
行路三日，他来到了花都山附近的一个林子里。
西南之地山路崎岖，树林也是深不见底，他在这林子里绕了几日，最终没能绕出去，身上的口粮也已消耗殆尽，口干舌燥的他精疲力尽地倒在一棵树旁，眼前已开始走马灯了。
他闭上了眼，春日将近，山林里的风依旧冷得刺骨。
就在他的五感快要消失的时候，手背忽然一痒，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趴到他身上。
他艰难地睁开眼，一只火红的狐狸出现在视线内，这狐狸尾尖有一点白，那些白毛刚好抚过他的手。
这狐狸咬住他的衣角，往一边扯去，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拖起了身子，跟上狐狸的脚步。
走着走着，他看到远处有一间小屋，里面生着柴火，还有水和饭。
倒像是出了幻觉了。他努力眨眨眼睛，跟着狐狸走进屋中，便两眼一闭，失去知觉。
*
再醒来时，他正躺在一个小木床上，旁边的火炉生着炭火，暖意十足。
门外忽然进来一位少女，眉心有一点红痣，见他醒了，高兴道：“行路人，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要死了呢，快吃点东西吧。”
她端来一个盆，里面放着白水和煮熟的肉，不知是什么肉。
哪有给刚醒的人吃这个的。
黎人衡久久望着她，忽然来了一句：“姑娘，你是妖吗？”
少女一挑眉，道：“你这人，眼力还不错，你是从哪里来的？”
黎人衡拱手道：“在下从玉林山苗疆而来，为结识天下妖族。姑娘是在下遇到的第一个妖族，且大恩大义救在下一命，感激不尽，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少女道：“我叫楚煌，是花都山红谷狸一族，你叫什么名字？”
这姑娘姓楚。
在苗疆时他便决定易名入江湖，并将遇到的第一位妖族的姓作为自己的姓，但叫什么还没有想好，而此时，他遇到了那第一人……
黎人衡心中思索再三，最终敲定了往后行走江湖及著书的笔名。
“实是有缘，在下也姓楚，单字名衡。出门时未计划路线，被这林子绕住了，望姑娘莫笑。”他道。
楚煌反倒笑着道：“你不熟这里，绕点路在所难免。你若是想出去，等你歇息好了，我带你出去。”
黎人衡，此时在外的身份已是楚衡，他回道：“多谢楚姑娘。”
“客气了，那你好好歇着，我出去有些事。”楚煌说完，没等他回应，就变成那只红狐跑了出去。
楚衡端起桌上的盆喝起了水，强烈的口渴让他顾不及水里的肉腥味，豪饮几口，只觉得心中满足。
他拿出随身的包，翻出了纸笔，飞快地记录着。
红谷狸，花都山妖族，热情善良，喜独居……
*
元宵节之后，苗疆来了一位客人。
这客人没有造访族长黎楹，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走进村寨，而是在一个不起眼的清晨，推开了卜尤家的门。
“我道是谁来了，几次只在信中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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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见天师样貌，果真是天人之姿。”卜尤神色抖擞，可面庞却疲态十足。不过这倒不妨碍他阿谀面前这位陌生男人。
“卜长老也是容光焕发，想必近来成果不错。”那陌生男人留着一把山羊胡，松弛的眼皮盖住了眼神，叫人看不清他的态度。
“天师大人莫打趣我，这族长选举可还没到日子呢。”卜尤笑笑道，“大人快请坐吧。”
这天师长着一副中原人的样貌，身上衣服也是流光溢彩，上面还绣着南山仙鹤，想必是从皇城来的。
“半年之约也快近了，卜长老已是十分有底气拿下这族长之位了吧。”天师道。
卜尤道：“万事俱备，只欠天师您一道东风了。”
天师道：“看来你已有十足的把握。你想要的东风，我自然不会吝啬。我想先看看，卜长老的底气到底有多硬？”
卜尤道：“天师大人，此事若是能成，你我自然是双赢，”
他从小桌的抽屉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推给天师。
“一点薄礼，同样也是保护天师您的人身安全，这东西，这几日可一定要带在身上。”卜尤松开了手。
天师垂眼看了看那个小木匣子，又抬眼看了看卜尤，伸手打开了盖子。
匣中躺着一枚漆黑的骨刺，已被人打磨得光滑，却一点也不透亮。
“卜长老，这是何物？”天师取出那枚骨刺，上面打着孔，穿了一条绳子，刚好可以绕在手腕上。
卜尤左右看看，才道：“此物乃苍临山墨骨蛇妖的骨头，用这骨头制成风铃，能号令蛊虫。”
天师道：“那这一根，又有何用？”
卜尤道：“中蛊之人死后，会受蛊虫操控，不分敌友，胡乱杀人。而这墨骨是它们惧怕之物，有了这个，那些尸人便不敢靠近了。”
天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默默收好了那枚珍贵的骨刺。
“那今日你约我前来，想必就是看一下你炼蛊的成果吧。”天师压低了声音道。
卜尤道：“此事是其一，只是安置尸人的地方有些远，倒不如今日先好好坐下来，吃上几道苗疆的特色菜再走，如何？”
天师道：“卜长老，我此来行程仓促，还是不要大摆筵席了。”
卜尤道：“那是自然，那我就吩咐下人做点好菜，我们下午便动身。”
话音一落，忽然，门后出现了一片黑影。
“什么人！？”天师惊道。
“大人莫怕，是我收养的义子，叫卜槐。”卜尤道，“进来。”
门打开，屋里进来一位黑皮肤的少年，身上纹满了黝黑的刺青。
“师父，黎人青来了。”卜槐道。
卜尤站起身，疑惑道：“他来做什么？”
卜槐道：“徒儿不知道，他只言要见你。”
天师抬头看他，道：“怎么了？卜长老，这人是谁？”
“大人有所不知，这黎人青就是之后的族长选举，与我竞争之人。”卜尤道，“我们已近半年未说过话，他这时来找我做什么？”
天师淡淡道：“原来卜长老还没搞定这位竞争对手，那你怎么有自信叫我来查验尸人的？”
卜尤回头盯着他，脑海中不知在思索什么。
“天师大人，我有一计。”卜尤道。
“说来听听。”天师道。
“待我搞定这位竞争对手，拿出百分百的诚意时，再告诉您。”卜尤道。“请大人在此稍候，我要去见见黎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