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相处
走在大街上,她不住地回想着,那大汉扯着一张血盆大口,鬼一般哀嚎的场景。
鼎沸的人声好似都听不见了。
宇文暄不知从哪里离开了,黎芊芊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
她慢慢走着,慢慢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牌匾,但都只是走马观花,什么都没看进去,大约走了半里路,那场景还在自己眼前浮现。
她停下脚步,尝试将这影像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
她看到路边有一个包子摊。
别的摊主都在卖力地吆喝着,而这位摊主斜倚在一张躺椅上,双臂环抱着,闭上眼一动不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摊主睁开眼,懒洋洋起身道:“姑娘,吃几个包子吗?”
黎芊芊怔了一下,左右看看,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摆摆手道:“不了,我已经吃过了。”
摊主颇为朴实地冲她笑了一下,正好有客人来了,他忙着给客人拣包子。
这位摊主皮肤黝黑,棉衣下的身体壮实,挽起袖子的小臂却布满了伤疤。
她本打算起身离开,不料被这大大小小的伤疤吸引了注意。
等他忙完这阵子,黎芊芊上前道:“老板,你每天都来这儿卖包子吗?”
“也不是,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了。”摊主挑了一个包子,用干净的纸捏起来,递给黎芊芊,“给,尝尝,这个不要钱。”
盛情难却,黎芊芊没有拒绝。
包子是香菇馅儿的,热气腾腾,十分诱人。
黎芊芊道:“那我岂非刚好碰上您。”
摊主笑道:“实在有缘,这是我这个月第一次出来。”
黎芊芊道:“看来老板你并非是靠卖包子吃饭的。”
摊主道:“还真不是,我目前只干一件事,就是卖包子。”
黎芊芊道:“一个卖包子的身上怎会布满伤口,难不成包子也会咬人?”
摊主伸出两臂,打量着身上的疤痕,怅惘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些都是我年轻时随兄弟们打山匪留下的,后来太平了,就消不下去了。”
摊主神情自然,不像是装的。
她道:“没有找大夫看看,找些膏药贴贴?”
摊主道:“哪儿有那么多钱啊,不影响我生活,我便不会去管它。”
黎芊芊道:“您卖包子能挣多少钱?”
摊主道:“钱不在多,够用就行。”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眼下的眼袋似乎又加重几分。
也不知他怎么能靠这微薄的收入生存,黎芊芊也不好继续跟他掰扯,只好转而问道:“对了,老板,方才在这条街上,有没有看到一位大概这么高,穿着白服,遮了半张脸的男人?”
她抬手一比,手臂已伸直了。
黎芊芊:“……”
她忽然开始平等地痛恨每一个比她高太多的人。
摊主随着她的描述陷入沉思,粗粝的手掌在下巴上不停摩挲着,最终,叉起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我知道,我见过他,我见过他……”
黎芊芊道:“他从哪边走了?”
摊主支吾半天,才道:“呃……我睡着了,不太清楚……”
黎芊芊:“……”
你睡着了你是怎么看见他的!
“不过,我见过他,并非是今日,”摊主神情肃穆,煞有介事道,“而是上个月。”
黎芊芊只有继续问:“那您知道他从哪里向哪里走吗?”
摊主左右瞧瞧,没有指向南,也没有指向北,而是指向了街对面。
“从这里,向那里。”
黎芊芊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家再熟悉不过的店铺——蒲氏茶花斋。
果然,他一定和这铺子多少有些联系,不然怎么能总带着他们家的点心。
来都来了,不妨进去看看。
黎芊芊打算道别摊主,道:“不知老板怎么称呼?”
“江湖人不问姓名……”他稍加思索,“姑娘就叫鄙人……南包子吧!”
黎芊芊道:“南包子……?”
南包子笑起来,颇为淳朴。
她微微颔首行礼道:“那我便进去看看,告辞。”
南包子点点头,环起双臂,倒进了躺椅中。
*
走进这家铺子,店里的人还在整理盛放糕点的架子,柜台处一位婆婆见了她,朗声道:“小姑娘,正巧早上刚出锅的核桃酥,瞧一瞧!”
后厨走出一位厨娘打扮的女子,端着大平盘,将一块块核桃酥放到空着的架子上,其他架子尚且是空的。
黎芊芊道:“这是今日第一批吗?”
婆婆拄着一只奇怪形状的桃木拐杖,慢慢走过来,掰了一小块核桃酥递给她:“来,姑娘,尝尝,还热着呢。”
黎芊芊无法拒绝,只好接过。
婆婆笑吟吟道:“我们呀,每日很早就开了,但做好一份却要花上很长时间,你刚好赶上第一份出炉。”
黎芊芊道:“那我赶得是巧了,我想问,有没有人,赶得不凑巧的?”
婆婆道:“早上来了一些人,只可惜都没有姑娘你幸运。”
黎芊芊道:“这些不幸运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婆婆似乎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笑道:“我对他印象很深。”
黎芊芊道:“他经常来吗?”
婆婆道:“他每日都会来。”
黎芊芊道:“他都买些什么?”
婆婆道:“他从不主动买什么,每次来我这里只为了从我的后门出去,但他态度很好,快打烊时也会将没有卖完的点心全部买走。”
擦拭着木架的少女回头道:“是啊,他很有礼貌的,我们铺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另外一边,一位扎着两只螺髻的少女道:“姑娘是认识他的人吗?我们还从未见过他带熟人来。”
擦架子的少女停下手中的活儿,眼里放着光:“哎?你是不是就是那个……”
还未说完,螺髻少女推了她一下。
黎芊芊不明所以,只好答道:“我们只是熟人。”
这时,后厨又端来了一盘杏仁酥,烘烤后的阵阵香气弥漫在屋中,黎芊芊象征性买了几块,让婆婆分成了三份。
“那个……”她还是不死心,“婆婆,我可以去后门看看吗?”
婆婆笑容略减,但还是十分温和道:“不好意思啊姑娘,后厨闲人勿进。”
黎芊芊接过装着点心的包,只能点点头出去。
*
对面的南包子还在躺椅上晒太阳,闭上眼也不知有没有见到周公。
黎芊芊走过去,将一包杏仁酥轻轻放在了他的摊子上,便原路返回了。
宇文暄在别人眼中竟是这副模样,难道她们心中所谓的礼貌,就是不停地“圣女大人”、“圣女大人”地叫?
若是被她们看见了他生切活人舌头的场面,不知这句“礼貌”还说不说得出口。
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她在街上慢慢晃悠起来。
走了不出半里,前面似乎喧闹起来。
有些人带着孩子匆匆离开,而更多的人聚在了前面。
当黎芊芊看到一张张满是慌乱的脸,就意识到了不对。
她身形小巧,挤进人群,很快钻到了里面,而人群中央的的场景更是让她惊恐万分。
*
一位田夫倒在地上,手脚并做向后退着,他的头巾已散落到地上,沾满了血,身上也被喷射的血液溅满,他张着嘴,却被吓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而在空地中心,趴着一位汉子,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被血浸透了的纱布。
血泊里有一只锋利的短镖,看来是一击刺破颈项,血溅当场。
而这汉子,鼻翼有颗痣,正是那没了舌头的虬髯壮汉。
黎芊芊怔在原地。
人们围成了圈,可没有一人哪怕上前扶田夫一把。
血还在汩汩地向外涌着,看来,变故就发生在刚刚。
黎芊芊惊诧之余,一阵怒气涌上心头,她站在原地,双拳越攥越紧。
身边有位中年女子,苦着脸对她道:“哎哟……小妹妹,别看了。”
负责管辖这片区域的卫兵来得很快,一下马便开始遣散人群。
“散了散了!”一位巡逻兵上前推了推她,可她依旧盯着那具尸体,纹丝不动。
“快走了小姑娘!”
发现她还是没有动,官兵也没有了耐心,猛地向后推了她一把:“叫你快走,听不懂人话吗!?”
“这是怎么回事?”黎芊芊提高了声音质问,却被他一巴掌推得重心不稳,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摔得眼冒金星,那巡逻兵又踢了踢她的腿:“关你什么事?快走,别碍事!”
她已明白此时官兵在赶人了,但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只能稍有狼狈地爬起来,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前抢过身去,大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她甩甩晕乎乎的脑袋,跪在田夫身边,急促道:“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他?”
田夫脸色苍白,支吾半晌,愣是没说出半个字。
官兵抓起黎芊芊,拖走了她。
“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他!?”她仍旧不死心地喊着。
田夫回过头,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倒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黎芊芊最后看到了他空无一物的口腔。
*
她被官兵扔到了路边上。
而那里的尸体已被处理完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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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买来的茶点也不知丢到了哪里。她起身,一步一挪地离开了此处。
心中又被这具尸体占据,她一面不断地想着,一面木然向前走着。
田夫也同样被人割去了舌头,不是宇文暄干的还能有谁?
这算是一种警告吗?
因为无意间说出了真相,就要所有听过的人闭上嘴。
是不是缝上他们的嘴巴太慢,所以不如直接将舌头割了。
走到日上三竿,她才发现自己迷了路。
午时已到,却找不到招春酒楼了。
她又拐过一个弯,忽然有个姐姐叫住她,问她要去哪。
得知她也要去招春酒楼,黎芊芊便跟她一起走了。
二人消失在路尽头时,一袭白袍忽然出现在街上。
宇文暄面色阴冷地盯着刚刚拖走黎芊芊的官兵,那官兵此刻已是面如土色。
“殿下、殿下……我也不知道那位就是圣女大人,”他颤着嗓子道,“若是知道我一定好好护送她回府,我……”
“斩了。”宇文暄冷冰冰地抛下两个字,旁边的人便立刻将这官兵拖走了。
他低下头,再抬起后,嘴上又挂上了熟悉的浅笑,脚步轻快地往酒楼的方向去了。
*
到了酒楼门口,那位姐姐忽然消失在人群中了,就像专门带她来这里的一样。
正是热闹时,几乎每一座都坐满了人,若是仔细听,无一例外都在谈论着那具尸体。
她一步步走向角落里的桌子,宇文暄早已等候在那里。
见她来了,宇文暄才道:“黎姑娘,等你好久……”
“你干什么了,怎么搞的灰头土脸的?”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黎芊芊,笑容倏地消失了,“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黎芊芊眼神躲闪:“哦,没什么,刚刚街上好像有人闹事,我本想着凑个热闹,不小心自己摔倒了。”
宇文暄道:“闹事?”
黎芊芊道:“这酒楼里的人、街上的人都在谈论这事呢。”
宇文暄一挑眉,摇摇头道:“此事我也是刚刚听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也太不幸了。”
“好一个生死有命……”黎芊芊喃喃道,心中愤怒,却不能表现出来。
这位喜怒无常的亲王,视人命为草芥,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便毫无人性地杀人。
黎芊芊能说什么呢,她再说得多一点,下一个被神不知鬼不觉切掉舌头,再被杀掉扔到街上示众的人就是她了。
宇文暄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会觉得,是我杀的吧?”
黎芊芊默然。
宇文暄又道:“我要杀人,也不会当着你的面,或是叫你看见,你懂吗?”
黎芊芊胸口起伏,手紧紧攥着,竟有些许酸痛。
宇文暄又道:“你在害怕吗?是怕我当着你的面杀人,还是怕我杀了你?”
不等回答,他又道:“我怎么能杀你,你是绝不会死,也绝不能死的,很多眼睛盯着你,你可死不了。”
黎芊芊不禁问道:“谁盯着我?”
宇文暄道:“我……”
应当还有下文,可他却闭上了嘴。
黎芊芊道:“很多眼睛?”
宇文暄道:“也许我有很多只眼睛,只是你没有发现。”
黎芊芊后背忽地出了一层冷汗。
宇文暄看了看她沾满灰尘的衣服,目光逐渐嫌弃起来。
“快坐下吧。”他道,“你怎么搞成这样?”
黎芊芊默默坐到了长凳边上,她抬起来手来看了一眼,才发现胳膊肘蹭破了,血顺着小臂流了一些,不是很多,已经干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感到一阵阵疼痛,迟钝地传达上来。
宇文暄道:“你没有带着我给你的令牌?”
黎芊芊道:“没有。”
他忽然不说话了,黎芊芊依旧垂着目光。
虽然他伤人在先,可自己却空口无凭,污蔑他杀人,甚至为此差点暴露了自己对他和对北海楼的疑心。
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愤怒,还是随着他将此事翻过去,免得他生疑。
杀人虽与他无关,但此事一定和北海楼息息相关。
她安静地梳理着事情的因果,却因缺少太多信息而变得越来越混乱。
酒楼很喧闹,可他们这桌却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宇文暄道:“你想吃什么,还是回去吃?”
她摇摇头:“没胃口。”
这一早上不仅吃了面,吃了包子,还吃了婆婆掰给她的茶点……最主要的是还目睹了一场死亡,实在是提不起食欲来。
她道:“我想回了。”
宇文暄起身:“好,那就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