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桓晏是有意吓她，黎乐仍是被他冷寒的目光给激得抖了一抖。
她攥着拳头捂着唇，低着头思考，嘴里嗫嚅着像是念经一样，雁娘费力地尝试去分辨，却听不出黎乐到底在嘀咕什么。
又见黎乐忽然抬起头，冲雁娘道：“我先替美人姐姐将神仙醉解了。”
她话音顿了顿，扬着最是软糯甜美的脸庞，毫不犹豫说出最残忍的话：“若我师门真出了叛徒，我定要第一个千刀万剐了他！”
雁娘默默听着，视线随着黎乐给她扎指腹血而动，心底暗暗消化着刚刚得来的信息。
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连黎小娘子的师门也牵扯进来了，一时间感觉好像所有矛头都指向她，又或是……指向她的身份？
雁娘左思右想出了神，心中不免有几分焦灼，这些时日以来，因为对身边伺候的人还心存防备警惕，且又生了一场病，她至今还未曾翻过那本手札。
等一会儿谢旻走了，她一定得抓紧时间看一看。
*
等雁娘回过神，黎乐已经开始扎第二轮指腹血，她看着雁娘乖乖地摊着一双手，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一样任她摆弄，对指尖的疼痛仿佛没有知觉，黎乐顿时想起了有个人曾经也是如此，她难得没有沉浸在美色里，而是无端地有些心疼。
她向来是不会外显这些略显负面的情绪，遂吸吸鼻子，说道：“好啦，为了避免气血逆流，再静卧两刻钟左右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三轮血吸完，玄九银蚕身体膨胀了一倍，原本雪白的颜色也变深了许多。
雁娘盯着自己被黎乐花了番功夫精心包扎起来的十个指头，觉得又滑稽又可爱，忍不住笑出声。
待屋内的人视线都投向她，雁娘才发觉有些冒昧，连忙道：“多谢黎娘子。”
她随即又动了动手指头，实在是忍俊不禁，忙又找补道：“包得很好看，黎娘子辛苦了。”
黎乐难得闹了个红脸，她半分慌乱故作大大咧咧摆摆手，站起身：“美人姐姐别客气，叫我阿乐就好。”呜，要论包扎，她确实是全师门手艺最差的。
她很宝贝地把银蚕放回白瓷瓶，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从身上掏东西递给桓晏：“谢旻，我要即刻回去找我师父，药方在这，每日吃两次，记得药材不要熬过头，半个时辰为佳，很苦但是不要放凉再喝，那样会影响药性。对了我昨日已经施过一次针，下一次是七日后，我尽量在这之前赶过来，但若是赶不来的话，你把这信给我师弟，你见过他的，他如今在青州城的同善堂坐诊。”
桓晏点点头，收下信和药方看了一眼，随即吩咐槐清：“派个人送黎娘子，待娘子处理完门内事务不需要了再回来向我禀报。”
槐清领命先一步出了门。
倒是黎乐，已经一脚跨出屋子了，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说：“谢桓——谢二哥，二哥有心了。”
桓晏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和黎乐认识多年，还第一次见她对他这么客气。
他只嘱咐道：“若发现不对记得及时传递消息，不要冲动。”
黎乐笑了笑，冲屋内的雁娘挥挥手，眉眼弯弯如月：“知道啦。”她背过身，身形未动，垂在身侧的拳头攥了攥，似乎做了个决定又果断地转过身朝屋内走去。
她也不管雁娘作何反应，从怀中掏出某物一把放在雁娘手中，语速飞快地说：“我能叫你……算啦！这个给你，若是想我了，吹一下我就出现！”她说着见雁娘有些不明所以，又连忙说，“我开玩笑的！但是它有大用的！”
说完不待雁娘反应黎乐已经像一只鸟儿飞没影了。
*
雁娘的手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一指长的玉白骨哨。
桓晏盯着她手心，眸光波动，眼里透出些微诧异。
雁娘捏着这枚小巧的骨哨，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连带着手中物也变得沉重了几分，她对上桓晏的视线，有些踌躇道：“这个……我是不是还给她比较好。”
这骨哨表面光滑柔润，可观其间纹理又带着古朴老旧的痕迹，应当是主人常常把玩珍爱的旧物。
桓晏：“不必，她给你了你便收着。”
“不过我也很惊讶，你们相识不过一日，黎乐那家伙竟舍得将此物赠你，便是她亲兄长或是师父要咽气了向她索求此物，她也是断然不会给的。”
他说着，嘴角弯了弯勾了抹笑，眼神深邃地望着雁娘：
“看来她真得很喜欢你。”
雁娘听着心底泛起层层涟漪，只觉有暖流萦绕在心间，她难免有些好奇：“郎君为何这样说？”
桓晏淡淡道：“那是她过世阿姐的遗物。”
答案一出，雁娘只觉得手中物犹如千钧重，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雁娘看着骨哨，呢喃：“我一定和她阿姐长得很像吧。”
桓晏摇摇头：“完全不像。”说罢站起身，理了理衣襟，道，“一会儿熬了药会有人送来，喝了好好休息。明日随我一同出城，去城外的汤泉山庄赴宴。”
雁娘点头应下：“郎君慢走。”
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她觉得这几日还是跟着谢旻比较安全，而且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不纠结为何她一个外室要跟着去赴县令的邀约，左右不过是听些闲话罢了，瞧着谢旻都不在意，她又何须上心。
桓晏瞧着她面上隐约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敏锐地扫了她一眼：“雁娘好像很着急赶我走？”
雁娘不慌不忙抬眼看他，眨了眨一双澄澈的眼：“郎君误会了，雁娘也想郎君留下了陪我，可瞧着郎君似乎还有事呢。”
黎乐的法子果然有效，眼下她已然不像之前那样，浑身有力了许多。
她朝里挪挪身子，轻拍了下床榻，放软了音调柔声道：“那郎君若是不忙，不若上来陪雁娘躺会儿？”
桓晏哪里料到雁娘会如此反攻？
被雁娘的嗓音烫得心尖一颤，他惑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犹如染上一层墨色，欲言又止半晌，才别有深意地睨了眼雁娘沉默离去。
他这一走，雁娘不免得逞地偷偷一笑。
谢家郎君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若非她从他脸上看出确有事要忙的样子，她可万不敢使这招，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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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爱戏弄她的性子，只怕反而被她激将得“如了她愿”，恐是不会安分好好“躺”着的。
雁娘不想辜负黎乐一番忙碌和好意，纵使心里几分急切，还是老实地静躺了两刻钟才摸下床，悄悄把房门栓上，又打开床边木箱，从重重层叠衣物的最底下翻出一个匣子，里面正装着凶案那日的旧衣。
这几日过去，旧衣上的血迹污渍已变得深如玄墨，隐隐还散发出异味。
雁娘皱着琼鼻将衣裳翻至背面，上手拆掉她那日匆忙缝上的补丁，从里摸出一本略显皱巴的手札。
指尖触及薄纸的那一刻，雁娘心底蓦然抽痛，恍惚间犹如被人狠狠刺中胸腔一般。
空气里湿意渐生，犹似风雨欲来。
她隐约有预感，一旦翻开这本手札，便会触及到某些残忍的真相，恐会陷入难以自拔的漩涡。
她心下几分迟疑，手指迟迟未动。
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一直失忆下去会比较好？
可这样的念头一起，心底的不安就狠狠敲打着她，让雁娘平白生出良心被谴责的愧疚感，
她遂心下一狠，指尖捻起纸页果断翻开。
前二页似乎只画了几个纹样，因着那日雨水的缘故，连同旁边标注的小字都辨不清了。
雁娘接着往下翻，越看越心惊。
「七月初六，外祖母遣人送吾归家，及至家门，听闻阿耶称病卧床不起，吾心甚忧，欲前往侍疾，父不喜，着人拒之。」
「七月十二，阿耶病愈，与吾一同午食，得以相见……然夜深人静时，吾心有疑惑，惴惴不安：吾自幼喜食花生酥酪，家中庖厨善之，然阿耶体质特殊，自吾有记忆之始，他从不食用。父曾悄悄与吾言，落花生一类果实于他不可，食之易危及性命。他为人谨慎，此事除阿母与吾外，再无人知。然今日午食，阿耶竟一连食用多碗，吾难免多想，可是多年不见，阿耶的身体已调养无恙？」
「八月廿一，听从父命，与张家郎君约在奉顺楼见面……曾记总角之宴，与张家郎君相识，然一别经年，亦不知郎君何貌，品行如何……吾心忐忑，对婚约心生不安，然郎君风度翩翩，与吾以礼待之，相处半日，吾心生些许欢喜。」
「九月初三，父大发雷霆，将吾禁足。」
「九月初七，闻郎君发生意外……」
「九月廿八，贼子何其无耻，桩桩件件皆是可疑，竟矢口否认，气极之下怒掴吾数掌。」
「燕娘自幼受爷娘疼爱，阿母过世后，阿耶唯恐吾孤单冷落，将吾送至外祖身边教养，外祖一家怜吾年幼失恃，亦疼爱非常，阿耶亦每月往来看望，长此以往，从未失约。然至今年四月起，阿耶便不再往来……昨夜梦见阿母，声声泣血哭问燕娘阿耶何在……阿母阿耶生养之恩，燕娘无以为报，于此立誓，倾吾所有，也要寻回阿耶，誓要找回真相，若是双双遭遇不测，哪怕于地府之中，也要一家团圆。十月初四写于野林郊外，荒庙之中。」
……
手札不厚，薄薄十几页纸看下来，雁娘心里凉了个透，握着册子的手情不自禁地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