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自审理郑烁一案,这一晚御书房的人进进出出,来了一批又一批。
翌日天刚亮,裁决的旨意便已送出宫。
郑烁收受德育堂贿赂,利用家中权势为德育堂向边军输送销金散牵线搭桥,且在服用销金散后丧失理智残忍虐杀包括周钰在内三十七名少女,这一桩桩一件件皆证据确凿,被判了斩刑,于七日后行刑。
而宸妃与郑国公虽未参与此事,却在得知郑烁犯下这些罪过后,替他杀人遮掩,让人求告无门,也被牵连。
陛下大怒,削了郑国公爵位,将其一家流放琼州,宸妃亦被贬入冷宫。
同郑烁的处置卷宗一起送出宫的,还有一道圣旨。
陆珩被调至皇城司,彻查账册上的所有与销金散一案有关的官员。
郁筝入宫面圣后,也没出宫,一直留在凤仪宫陪皇后说话,等消息。
对于陛下的反应和决定,郁筝并不意外。
昨日她们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入宫之时已经有不少人在绘声绘色向不明真相的人讲述郑烁曾做过的恶,引得骂声阵阵。
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此事舆论已在坊间引爆,曾经被交口称赞的郑国公一家一夜之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在等着看朝廷如何处置。
若饶了郑烁这一回,那该如何平息众怒?
名册上涉案的近百官员又该如何处置?
若日后再有人利用职权做出这种事,又当如何处置?
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大齐恐会走上前朝后路。
更遑论先前流民暴动一案,陛下被逼妥协,恐早有借机处置一批朝中官员的心思。
此次民意在他,时机正好,宸妃便是跪死在陛下面前,也无用。
案件已了,周钰也该入土为安。
郁筝拜别了皇后,去往宁安府接周钰。
然而刚出宫门,便见木枝急急来报。
“姑娘,周公子不见了!”
******
周斐就在宁安府门口。
陛下处置郑烁的圣旨已经抵达,他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昨日郁筝离开后不久,他就醒了。
他与秦婉的机关术都是秦老将军所教,燕山行宫里的机关困不住他。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避开所有人下山,想要去郑国公府杀了那郑烁替二姐报仇。
没想还未入城,便看到了人潮中三拜九叩的郁筝。
他怔楞了好一会儿,从未想过,她那日说会为二姐讨一个公道,竟是真。
可他太清楚祖父为何而死,也太明白皇帝的顾虑,所以并不觉得她这样做有什么用。
尽管如此,他还是鬼使神差改变路线,跟在了她身后。
果然,所有一切,如他所料。
没有人觉得郑烁该死,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诬告,他们又如攻击祖父那般,攻击起了她,而宫中那位陛下,亦没有见她的意思。
他没在那里继续耗下去。
早在得知二姐死讯那一刻,他便想好了。
既然朝廷百姓给不了他公道法理,那他就自己要。
在陛下插手此事之前,为二姐报仇才是正事。
他来了宁安府,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摸清府中方位和郑烁的关押地点。
之后便一直蹲守在此处。
只等时机成熟,混进去,杀了郑烁。
之后再是要杀要剐,便随他们去。
他万没想,在他等待的时机到来前,先等到了陛下处置郑烁的圣旨。
他从暗中走出来,看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宫人,又想起那道被众人指责谩骂,却依就跪得笔直的纤瘦背影。
她做到了?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拉回他的思绪,他回头,便见那姑娘就站在他十步之外。
她额头上还包有纱布,面色苍白,身型消瘦,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看到他后,她长舒一口气,似放下了心,而后眼眶又是一红,一步一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朝他伸出手,笑中带泪:“我们接周姑娘回去。”
他垂眸,看着她的眉眼,忽而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
那是在一间茶肆。
他置身于茶肆二楼的雅间,茶肆一楼大厅一片混乱,一个小姑娘手持软鞭,追着郑烁,抽得他哀嚎连天。
坐在对面的梁谓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闹剧,道:“先前听人说这郁家四小姐看过你的画像后便心系于你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不像假的。”
他顺着梁谓话语往楼下看去,只见抱头鼠窜的郑烁高声骂道:“我不就是骂了周斐的那狗东西两句,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这又是在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我就是见不得你这满嘴恶臭的脏东西,要打到你闭嘴,你能奈我何?”
女孩儿眉目盛满怒火,十分鲜活,与现在全然不同。
他视线下移,又看向郁筝伸向他的那只手,稍显粗糙,并不似寻常闺阁小姐那般白皙细嫩,虎口处原本的茧子已被磨破,显是因为赶路被缰绳勒出来的。
她没有催促他,只静静等他回应。
半晌,他缓缓伸手,任由她的掌心包裹住自己的掌心,任由她牵着他,跨过宁安府衙的门槛。
也不知是日头升到了半空,还是那只牵着他的手太过暖和,自事发以来一直如附骨之蛆的寒意散去,身子开始逐渐回暖。
他忽然觉得,这世道好像也没有烂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
宁安府中。
沈玉舟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棺前替躺在里头的人整理衣衫。
周钰的其余残肢已经寻回,陆珩已请入殓师将周钰的尸体缝合,又修整了一翻,此时的她躺在棺椁中,双手交叠于小腹上,面容平静,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
周斐亦走了过去。
郁筝没有打扰他们,办完手续静静等在外头。
待得二人出来时,已是晌午。
宁安府门口聚集了不少人。
都是些十几岁的女孩子,她们皆卸下钗环,身着素衣,红着眼眶。
正是昨日里抬棺告状的那些姑娘。
也是在昨日把沈玉娆与这些姑娘们的证词和郑烁身边那些仆从的供词串连后,她才真正知晓郑烁为何要虐杀周钰。
除去周钰是周斐的姐姐以外,更重要的是,这半年周钰和沈玉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直收留且在想办法帮助这群被他害死家人却告状无门的人,想寻机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只是可惜,她们还未寻到能一击扳倒郑烁的关键证据,周家便出事了。
周家出事后,沈玉娆也没有放弃继续查找收集证据。
也是多亏有她们昨日的举动,才能逼得陛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下定决心。
见得他们出来,沈玉娆抹掉眼里的泪,对她道:“我们来送送钰姐姐。”
陆珩与沈玉舟在前开道。
周斐扶棺。
三十六个女子随后。
一行人带着周钰的尸体往燕山行宫而去。
昨日发生的种种,坊间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周家曾经为百姓做过的事,又仿佛突然被人想起。
不少人自发加入了送行的队伍中。
队伍越来越长。
街边商家也陆续出来,设了路祭,送这个可怜的姑娘一程。
******
郑烁尚不知自己死期已到。
他入狱前先是被周斐咬掉耳朵,回到家又被郑国公一顿好打,本就伤了根,接着又被郁筝泼了盆冷水,捅了一刀,这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高烧不退,烧得迷迷糊糊。
这一日,他又做梦了。
梦里,是艳阳高照的演武场。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他放下手中长弓,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人群正中央,同他一般大的少年被欢呼的同龄人高高抛起,恣意飞扬的笑声响彻整个校场。
很是让人生厌。
他蹙眉,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便听有人不屑道:“不就是打败了一个蛮族人么?有什么好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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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的?”
正是他身旁的小厮。
下一瞬,便有人怒道:“你莫不是忘了,你嘴里的蛮族人昨日可是把你家公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接话的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轮椅上,怒看着她们。
然因为她生得实在柔弱,这愤怒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反倒格外惹人怜惜。
正是他倾慕了许久的秦家妹妹。
她终于又肯主动同他说话了。
他非但没恼,反而很高兴,朝着美目圆睁的秦家妹妹走过去,想同她多说几句话,想替她擦擦脸颊上的汗水。
可他还未碰到她,便有一支箭从他发髻穿过,他吓得跌坐在地,朝着忽然安静的人群望去。
入眼皆是同窗们鄙夷的目光。
而人群中央的周斐,神色倨傲:“别拿你的脏手碰她。”
他怔神间,秦家妹妹已摇着轮椅躲在了周斐身后,看他如废物。
他心中愤怒,爬起来便冲过去同周斐扭打在一起。
画面一转,又到了家中。
还未进门,父亲的脚便重重踹在了他身上。
“你这没用的废物。”
“给你请了那么多名师,还是比不过那周家小子一分。”
“文,文不成,武,武不就。”
“在比赛场上丢人不够,还要去惹事。”
“老子生你养你何用?”
父亲怒目圆睁,额头青筋爆起,拿起花瓶便要朝他砸过来。
他吓得连滚带爬躲到桌子下,抱着头痛哭:“阿爹,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阿爹停了手,问:“说吧,错在哪儿了?”
他茫然抬头。
他并不知道他到底错哪儿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比不过周斐。
他更不知道同样是继室所生,同样有一个同父异母,且优秀的兄长,同样的自幼性子顽劣。
为什么周斐的所有家人都能待周斐如珠如宝,他却每日只能承受父亲的动辄打骂,母亲的哭诉抱怨。
为什么周斐每每在各种场合出现都是恣意飞扬,众星拱月,而他却总会被人无视。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逃脱父亲无休无止的打骂责罚,只知哭着认错能让父亲的怒气稍减。
母亲的哭声骤然响起。
“你打他做什么?要不是那周斐抢着出风头,又先动手伤人,烁儿又怎会和他打起来?”
母亲的话点醒了他。
是了。
他没有错,错的是周斐。
他不该处处出风头,吸引秦晚妹妹的注意,不该去挑战那昨日才打败他的西凉来使,让自己轮为笑柄,他更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以那样的方式羞辱他,让他难堪。
想起校场上众人的目光,郑烁只觉头疼欲裂。
他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终有一日,他会超越他,会让他也感受感受他的痛,会让他痛哭流涕跪在他面前向他认错!
后来,后来怎么着?
郑烁蹙起眉,想了许久,才想起来。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
周家覆灭,周斐落在了他手里,任他折磨。
他每日给他喂千机毒,殴打折磨他,一点一点折断他的骨头,承诺只要他跪地求饶,他就会给他一个痛快。
可这厮骨头真硬,明明被他折磨得狼狈不堪,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倒显得他越发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直到他告诉他,他的家人都因他而死,告诉他,他的姐姐被他玷污虐杀抛尸。
没人知道,看到他目眦欲裂几欲发狂的那一瞬,他有多痛快。
可下一瞬,他就骗他把耳朵凑过去,咬掉了他的耳朵。
实在可恶。
开锁的声音响起,郑烁猛然清醒过来。
老鼠正趴在他脚上啃他的脚趾头,他揪起老鼠的尾巴正欲扔出去,转过头,却见宁安府差役进来。
他们将枷锁套在他身上,锁好,而后踢了踢他,面无表情道:“起来吧,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