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沫竹非竹
    谢清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谢行止正抱着她进府。
    门口,父亲脸上久违地升起了对自己的担忧和关心,他上前关怀道:“婉儿,可有伤到哪里?”
    谢清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一时只愣愣看着他。
    谢志远叹了口气,对着谢行止道:“你们怎得遇上了匪徒?”
    “都怪我,镇虎堂同我的恩怨,连累了妹妹。”
    “竟是镇虎堂?他们如今真是嚣张至极...你如今担着这重任,定要万分小心啊。”
    谢清婉微微蹙眉。
    他难道在追查这个组织?怪不得对此这般了解。
    他不是在东宫教小皇孙么,怎得又兼任起大理寺的职责了?
    还不等她想个所以然来,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响起。
    “哎呀,怎得会遇上这等事,止儿,你可有受伤?”
    阮雪一脸的担忧,看着自家儿子这一身的血污,又看着他费力抱着谢清婉,一时心口那道郁气若有实质般压得她难受。
    可老爷还在,她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得道:“老爷,先等止儿将人放下再细细问吧,你看这两孩子,定是疲惫不堪了。”
    “快快,先送回去,我去正厅等你。”
    谢行止点了点头,朝着芝兰园大步走去。
    阮雪也快步跟着,谢清婉透过他怀抱,能看清她脸上那副极力想要隐藏的不满。
    谢清婉知晓她的不满来自何处。
    她的宝贝儿子一身血渍不说,还要抱着满身脏污的自己,照顾自己。
    她那般心疼自己的儿子,又那般讨厌自己,两者相加,谢清婉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谢清婉就迎着她的视线,将手紧紧环在他的脖颈上,小鸟依人地缩在他的怀中,还喃喃道:“哥哥最好了。”
    谢行止挺了挺脊背。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这寂静之夜中,除了脚步声外,她的声音便也清晰起来。
    谢志远神色之上倒是带着些欣慰,至少在他看来,婉儿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了。
    但阮雪的脸色却如菜色般。
    谢清婉自然能想到,阮雪心中定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及至到了主屋,阮雪也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来。
    她招呼了丫鬟们进来伺候,想着让行止赶紧脱身。
    将谢清婉放上床榻后,谢行止本转身要走,却被她拉住了袖子。
    “哥哥,你会永远保护我的,对么?”
    她带着些焦急,拉着他,眼神却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那人。
    阮雪恶狠狠地盯着她,刚要开口,却听见自己那淡漠而清冷的儿子回答了。
    “嗯。”
    阮雪脸色一瞬黑透了。
    她冷着声,对着谢行止道:“止儿,你跟我来。”
    “哥哥,我怕!”
    谢清婉拉着他的袖子不放,像个亟待被抱入怀中呵护的小猫,她的眼神里透着依赖。
    谢行止抚了抚她的发顶,安抚着她的不安:“让丫鬟先替你换衣,我一会儿就来。”
    这衣服的确太脏了,她今日生了冷汗,浑身都是黏腻,她点了点头,带着些不情愿,但还是松开了手。
    她刚松开,便也听到阮雪一声冷哼,接着她转身离开。
    谢清婉立刻看向他,却未在他脸上看出个什么情绪,他总是那般淡漠,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一样。
    确认她情绪平复,他才收回手,转身出了门。
    刚一出门,阮雪就止了他的去路,道:“止儿,你这是在做甚?”
    “你在老爷面前装装便是了,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
    谢行止打断了她的话,沉着声道:“母亲,如今我姓谢,她是我的妹妹,不对么?”
    阮雪一滞,压着声音道:“什么妹妹?待你认祖归宗,她连替你提鞋都不配!”
    有丫鬟打了水来,阮雪收了声。
    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语气上还是缓和了下来:“我知你心中不好受,但如今...娘也要为自己打算不是?”
    谢行止面无表情,他已经这般高了,垂着头看着阮雪,一言不发。
    凌厉的气势已经不再似一个少年了。
    阮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道:“去吧,老爷还在等你。”
    看着谢行止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眼这屋门,阮雪眼中阴晴不定。
    谢清婉自然不知晓外头还发生了这般的对话。
    她静静躺着,等着丫鬟们的洗漱擦拭,一番折腾,终是换好了衣物。
    秀儿被叫了过来伺候,她整个过程都低垂着头,谨小慎微的,不敢说话。
    “春儿怎么样了?她头上的伤处理了没?”
    谢清婉重新躺好后问道。
    秀儿赶紧回答道:
    “她还在昏睡,大夫说头上的伤无碍,只不过吸入的迷药过多了,恐怕要明日才能醒。”
    谢清婉呼出口浊气,那颗悬在高空的心终是落了地。
    此刻,秀儿突然跪地磕头道:“小姐...秀儿犯了错,请小姐责罚...”
    “什么?”
    谢清婉侧过头,看着跟着自己多年的秀儿满脸的泪,她抬手让她过来。
    秀儿比春儿晚些进府,也是半大点就没了父母的孩子,干活利落,性格活泼,娘亲便将她也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个玩伴。
    这么多年,秀儿跟在自己身边从未如此过,她捏了捏秀儿的脸,用手指擦掉了她的泪。
    这般动作,秀儿哭的更是厉害了。
    “之前春儿姐姐去西侧屋取炭,秀儿怕被管事丫头知晓,不敢给她...后来少爷来了,将所有炭都搬了过来,那管事丫头便过来问了话,秀儿本不想说的...”
    “可她那鞭子打的人生疼,上头还有利刺,打在肉上看不出什么,但疼的要命...”
    “再之后,秀儿便听说他们不准小姐出府,又招了教规矩的姑姑来...小姐病了,秀儿也不敢来看小姐,秀儿怕,秀儿不敢...”
    秀儿哭得难受,胡乱擦拭着脸,谢清婉看着也难受。
    “好了,别哭了。”
    左右也不过才十二,谢清婉不禁想到自己那个时候,功课做的不好还在娘亲怀中耍赖,拉着娘亲讲故事听。
    那个时候春儿和秀儿便也一起,她们在院子里,在那棵古杏下,晒着太阳,听着娘亲温柔说话的声音。
    谢清婉拉着秀儿坐在榻边,捏了捏她的手道:“那就将功补过吧。”
    秀儿见小姐没有如自己想象般再不同自己说话,她受宠若惊,赶紧点着头。
    “秀儿去求老爷,求老爷让秀儿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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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伺候小姐!”
    谢清婉摇了摇头,道:“你好好待在西侧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悄悄告诉我,知道了么?”
    秀儿睁大了眼看着她,带着些疑惑和震撼道:“小姐...您是让秀儿...监视...”
    谢清婉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秀儿,此番重任你可能做到?”
    对上谢清婉那信任的眼神,秀儿立刻挺直了腰背,郑重点头:“秀儿能!”
    夜已渐深,大夫过来的时候,谢行止也跟着进了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物,那些遭污血迹不复,又似携了一身风雪般的冷寂。
    这大夫一身锦袍,药箱也是上等的梨木所做。
    谢清婉没见过这个大夫,但从他的装扮来看,她猜恐怕是宫廷里来的。
    “如何?”谢行止见他把完脉后,问道。
    “的确如大人所说,是离人草。”
    “据老夫所知,此药已被官家禁了...真未想到如今竟传入了都城,这真是...”
    孙御医连连摇头,医者仁心,他知晓又会有不少百姓受此药之害了。
    “孙御医放心,此药定不会在都城传开。”
    老者点了点头,走出去开药方了。
    谢清婉听着他们说话,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等见到谢行止重新回了来,她赶紧问道:“哥哥,这南诏国的离人草怎得会在那镇虎堂的手中?”
    孙御医嘱咐让她多喝水,谢行止正替她倒着水,听到她说出此话,他眉间轻挑。
    “你知晓这离人草?”
    谢行止握着白瓷杯走了过来。
    看到他手上的杯子,她才发觉自己渴得厉害,她撑着身子,最后还是谢行止扶着她靠在床头,她接过去,猛地灌了起来。
    一杯饮尽,她才点了点头道:
    “这迷药多长在南诏国边境的深山沼泽旁,不喜光,但长势惊人,微量用药可治疗睡眠不佳之症。”
    “但此前蜀地传出多人上瘾,官府查明,才知此草若是少量多食会成瘾,难以根除,至此此药材便被官府禁止,不许再售。”
    谢行止接过她递来的空杯,带着些赞赏地点了点头:“还要么?”
    “要!”
    她看着他的眼睛晶亮,对着他转身的背影继续道:“可我今日才知晓,此药竟还能让人昏迷不醒,浑身僵硬。”
    “少量吸入,便是你今日这般的症状,若是吸食过多,会筋脉断绝,从此成为废人。”
    “!竟这般可怕。”
    谢清婉不由后怕起来。
    “大夫让你多喝些水。”
    谢清婉小鸡啄米般点头,又将杯中水饮尽。
    这般模样实在有些过于可人了,谢行止没忍住,接过白瓷杯时,抚上了她的脸。
    还有些肉,未长开,可即便如此,她已经璀璨至极。
    烛光下,她带着些诧异地看着自己。
    两人视线相对,谢行止首先撤回了目光。
    他握着杯子的手有些发紧,好一会儿才平复了下来。
    “镇虎堂背后的人,恐怕不在江湖。”
    谢行止离开后,谢清婉却感觉脊背之上升了寒,她久久呆坐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那个眼神,似曾相识。
    她曾在宁哥哥的眼中...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