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Chloe帮她把酒点好。
她想道谢。Chloe客气地摆摆手，转头去问坐在黑色沙发上玩手机的靳汀：“你什么时候会喝气泡水了？”
靳汀因为这话抬起头来。
她背对他，不看见他的表情，看不见有点可惜，扭头又有点故意。她身子都有点被灯光泡软，但这里的灯再暗再暖，也能把她那点不悦的神情照清楚。
她站在吧台前自嘲地笑笑，吧台处小哥以为她对自己笑，也乐呵呵地调酒，金黄的酒液在摇酒壶里晃来晃去。
她没心思关注别人，只在乎靳汀如何回答。
他思考的时间有点久，林茜子百无聊赖拿出手机，这时，他坐在沙发上调整姿势的声音也传来。皮质沙发和大衣的摩擦声，沙沙的。或许是她太上心他，她估计这点动静，唯独她捕捉到。
七点三十，离开场还有半小时。
“我晚上还要开车呢。”靳汀作答，解释说得不矜不盈，叠起的双腿略略放下来，那双白鞋落地。
尽管茜子不回头，他朝茜子笑，唇角的弧度不外放，他只看着她：“你要喝酒吗？”
明明点了两杯气泡水。何必问这话。
又知道她十八，不能喝酒。明知故问。
茜子不仅没回头，还低下头。她背影一缩，那件黑色毛衣的宽大，更衬得她小了。她关掉手机，声音淡而飘：“我才十八，不能喝酒。”
在美国二十一岁以下，各州都不让饮酒。
这一声出来，他朋友皆惊叹她年纪之小，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样貌青涩，只等着被亲自告知，再去逢场作戏罢了。
他们倒仍是将她视作同龄人，各种言语里没有轻浮之意。
靳汀自她身上收回视线，笑才慢慢放下，第二次邀她与Chloe入座。
坐下。几男几女凑在一起，林茜子闻着脂粉香水的味道。
她在这群人里，真有点孤立无援的意味。
到这个时候，她甚至开始觉得靳汀身上的味道安心，并非香得发眩，也不算味道稀薄。
像童话故事里，撒在帕子上的神奇安·神粉。
淡淡的。
这味道好似偏爱她，只在她鼻尖缱绻流连，毕竟这会，也就她把他身上的馨香，抓得那么紧。这里太陌生，她真的要承认，只有靳汀让她有点安心。一种妥协意味的安心。
桌上蜡烛噼噼啪啪，林茜子乖而安静，手机都没拿出来，手摊放在挎包上，安抚着外皮。
一群人说的话还没到开匣子的地步，嘘寒问暖起来是有点无聊，她就盯着桌上黑色鸟笼摆件里，摇摇曳曳的莹亮烛光。
明明隔那么远，却烧得她瞳孔发酸，眼波里的湿意泛滥。
偏偏她抽不出手，抹掉片刻湿意。
她方才与靳汀坐在一起时，已经刻意挨Chloe偏近，但一个小沙发，几张散椅，她和靳汀的胳膊难免碰在一起，故而她一抬手，靳汀就会注意到。
而这人玩手机还是毫不掩饰的，敲字时，胳膊已经好几次，不经意与她轻轻一擦，
靳汀当然有察觉，但没在意。并非没有教养，不过是这里实在有点小，总不能左手敲字。
茜子当然也烦心，她想再挨着Chloe也不合适了，那是他的朋友。
这一群人也是该谈什么就谈什么，靳汀果真不是个话多的，在他们之间，不怎么说新话题。
但仍时常有人向他搭话。
靳汀简单作答，不过念在是他带她来的份上，靳汀还是会和她附耳讲些悄悄话，做注解。
这些人好像还在读书的偏多，聊的话题极少触及工作，多是些吃喝玩乐的事。
也正常，出来玩谁会苦大仇深，揪着项目和导师不放。
这部分，林茜子听得还算精神，他朋友倒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是刻板形象富家子弟。爱好反倒都很纯良，打麻将打网球，高尔夫滑雪马术。
还有的网瘾好像挺严重，茜子听着有点想笑，总算感觉到有个没架子的。就是她有一点疑惑，酒上来后，这些人都不怎么喝。
她私自起身去向前台说了几句，结了账，那群人还没聊得尽兴，或许不在意她，或许有瞥见她，但也不会贸然去打断她动作。
反正只是几杯酒而已。
茜子本身还为掩饰，拿了点纸巾回来。
可当她把又凉又软的纸巾搁桌上时，掀开眼一看，所有酒都一点没动。蜡烛接着烧，把这一杯杯酒都烧得清清楚楚，所有杯子，高的矮的，圆的长的，里头液体都凝固般，毫无波纹。
除一杯气泡水，没有凝固，水位略有下降，还在傻乎乎的往上冒泡泡，插着枝绿油油的迷迭香。
另一杯气泡水倒是安安静静得出奇，那是靳汀的，他也是一口未动。
茜子认得，那杯冒泡的气泡水是她的，被她喝过两口，甜滋滋的冷味还压在她舌根，没下去。
她心里一沉，吸了口气，不过来之前她就吃了药，不担心自己情绪会太外放失控。
这群人出去时，问过结账的事，被她打哈哈过去，面前男女都走得快些，她不想落队，正要赶上，手就免不住被绵绵一拉。
林茜子默默回过头，见是被她有意落下的靳汀。她害怕他朋友看到他们拉扯，用身子挡过他们牵着的手，没松开意思。
靳汀微扬下颌，垂着的眉眼在朦胧的走廊灯下，有股虚幻的漂亮柔情，偏然挺着的鼻梁下唇没有笑意。
林茜子的脚步果真慢下来，等他风衣略厚重的气息到她身旁，她一身虚浮，仿佛也被闷了汗。不知他要作何。
靳汀跟小朋友讲道理一般，下颌收了，故作认真：“水忘拿了？”
眼前画面，抛开男女，是纵向的走廊，撞色大理石地板冷气横生，各样海报饰在墙上，冲击力不比灯牌小。
林茜子盯着走廊，缩紧指尖，仅缩紧未被他牵住的部分。被他摸的地方，她都感觉已然失去知觉。
茜子声音小，话都说得有点糯：“不要了。”
他朋友全在前面，这点音量，自然撒气撒不出。
她也不知自己这股气哪里来的，他还是那样妥帖而已。如果她不想因为不喝酒，显得不合群，他已经替她点好，还陪她不喝酒。
何况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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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她想买单，这下连钱都可以替她一并算。
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舒坦。源于他越来越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瞒。
靳汀看得出来她这话说得不痛快，但他不懂她为什么生气。
他没急着哄，她不躲他，他在她气得微红的耳边，继续落下一句：“没关系，大家都忘记带酒出来了。”
这次，换成靳汀主动松开她的手，没有磨蹭。
他希望茜子明白，这句话不是安慰。
林茜子连他松开手都没有在意，她下意识去看他朋友们的手，大家手上都空空的。
而后她反应过来，酒是用玻璃杯装的，他的朋友们怎么会带出来。
于是靳汀先前那句话，重新在她耳畔虚浮。
她回忆完，一点就通。
他的朋友们，手腕上倒是不空。
该戴腕表的戴腕表，该戴手链的戴手链。
腕表鳄鱼皮，手链绿贝母。
极好的料材，她都不用猜是哪个品牌的调性，就知道定然价格不菲。
茜子想起自己翻行李时，愣是一件配饰都翻不出来，心下了然，酒桌上，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喝。
古时王公贵族盛行醇酒佳酿，至今还是同一个道理。她前面却连“莫笑农家腊酒浑”都没意识到。
这就解释得通，为何他们来时，酒桌空得干净了。
她再回头看靳汀，他合身的风衣下，一只手离得近，是刚刚松开她的那只手，没抽远，仿佛还在等她牵回去。
一只手离得远了点，空空如也。
不，也不算空空如也。
还是那银色的手链，随男人走动，精瘦的腕间光影浮动。
这些，才是靳汀给她上的第一课。
而非字母板板正正的文书，和一腔一调的英文。
林茜子牵动唇角，笑得干煸：“嗯。”
靳汀知道她是懂了。
果然，女孩没一会又转过头，今晚第一次好好看他，弯眉顺目听话得不行。
她眨巴两下眼睛，眸子通透灵动，在转头那刻，笑意已经被她换了意味：“靳汀。”
女孩这一声，唤得比她头顶毛茸茸的头发丝还软。他刚刚还没有想摸她头发的念头，这下有了。
看来，小朋友学得可不止他刚刚教的这点，还学到坏东西了，跟他一样，故意喊个名字就没有下文，逗弄着玩。
走廊的灯调得很舒服，靳汀偏要眯眯眼睛，等待她差遣般：“怎么？”
她不说话，莹白的手往后探，指甲泛粉的指尖在他那晃晃悠悠一阵，最后稳稳一抓，揉了揉她心心念念的，他的风衣衣角。
林茜子满载而归后，安分下来。
尽管那点柔软转瞬即逝，但手感果然，很好很好。
暖意在她掌心四处泛滥，往每一条掌纹里流动，顺着血管，流到心脉。她那晚一直擒着浅笑到剧场。
靳汀跟在后面，窥见她那细碎的笑意，手放在兜里，还是没有去摸她的头发，毕竟这动作在人群里比牵手明显多。
不过这小朋友，这次倒是不觉笑得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