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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沈宥说要带她去挣大钱，尹昭就应了，也就真不管沈宥要载她去哪。
车窗遮光帘任他关，落日晚霞全抛在车后，她只专心和嘉合的行政人员微信沟通起Gtech融资成功的官宣新闻措辞来。
幽暗车厢里，沈宥冷眼瞧她。
方寸大的手机屏一览无余。
尹昭正专心放大签约仪式上的照片，逐张确认哪个自己才最亮丽。
她一向重视形象宣传，不吝啬于发挥自己的容貌优势。这天化了格外精致的妆，柔和轮廓被巧妙地用光影衬出深邃的立体感来，唇色也涂成更上镜的深红。
让人无端就想拽到怀里来。
全给她揉开抹去。
素着脸，他觉得更顺眼。
但今晚，这妆容倒是合适，带她去换了身上这件全是打工味的西装裙就行。
尹昭刚在朋友圈和交流群里打造完生物医药领域融资专家的形象，车就停稳了。
探身下车，才发现竟回了酒店。
她看沈宥。
这人挑眉，一副嫌她少见多怪的模样：“有dresscode，得换身衣服。”
尹昭就问：“什么要求？正式点？还是颜色有要求？”又讲：“如果参加宴会的礼服，我就不去了。我没那玩意儿，也没钱临时买。”
沈宥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去你房间看看，你有些什么衣服。”
尹昭一把拉开她房间的衣柜。
她是个有条不紊的性子，出差也把衣物都挂得齐整，又全是一溜的西装裙，只颜色和款式有细微差异，乍看过去，更加格外齐整。
沈宥看看这衣柜，无语。
又看看正坦然看他的衣柜主人，更无语。
“你每天除了工作，就没别的事了吗？”
“嗯。”她应得草率，只问：“选哪件？”
“全都不行。”沈宥抬手看表：“现在去买。”
“我没钱。”尹昭天经地义。
“我出钱。”沈宥也理所当然。
他提要求，他付钱，很合理。
尹昭就跟着他下电梯，看他一身的浅灰西服搭暗银条纹领带，走几步又问：
“你不用换身衣服吗？”
沈宥回头瞅她：“男人是不用讲究的。”
她莫名来了脾气：“你最好是在讽刺。”
瑰华酒店隔壁就是商场，工作日下午快到晚餐点，人流渐渐多起来。
他俩都是从新闻里走出来的正装笔挺，好看显眼，隔半步距离，沈宥又爱走正中，就古里古怪的，招来许多过路视线，像怀疑他俩是情侣在吵架。
沈宥索性一把抓了尹昭的手，问她：“你平时买哪家？”
尹昭也嫌那些目光烦，就任他牵着：“网购，买原单仿款。”
“那你买哪家仿款？”沈宥听着像在咬牙。
尹昭扫一眼四周的高奢店：“这里没有。”
“那就这家。”
沈宥拽着她进了最近的店。
他也再没让她挑，目光快速扫过展柜，指了几件让导购拿合适的尺码给她试。
导购一件件递给她，与她确认。
尹昭蹙了眉，却也没多问。
全是些露肤度高、偏性感风的裙装，要么抹胸，要么深V，要么露背，裙长一律只到大腿上方。最夸张的那条，被她摇头拒了，穿上她大概连坐都不敢坐。
沈宥的这张脸，让她似乎天然就对他多些信赖，察觉到异常，也只是猜他大概要带她去个热辣酒吧或者偏时尚风格的晚宴，或者他这人就这个欣赏水平，也很有可能。
看在他出人出钱的份上，就真配合着一件件试了。
沈宥就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等她。
换好第一条短裙，尹昭站到镜子前。
镜子里，她能看见自己，被这抹胸黑短裙衬得肌肤莹白，一双长腿也更显纤细。
她也能看到沈宥。
他陷在沙发里，长腿交叠，两根手指虚虚支着下颌，眉头微蹙，似不满意模样，可他也没说不好，只一味地看她。
深沉地、专注地、警惕地看她，看了很久很久。
尹昭不确定地回眸：“我再换一件？”
他点头。
第二件是条金棕色亮片复古短裙，尹昭觉得太浮华，沈宥也还是皱眉。
第三件是条白色露背勾花短裙，太短，还很幼稚，尹昭对着镜子里的沈宥摇头。
第四件是条银色流苏吊带裙，尹昭想妥协了，沈宥却直接开口说不行。
尹昭瞥一眼墙上挂钟时间，转身指了指沙发上堆的裙山，与他讲道理：
“你选的这些衣服都差不多，试来试去，也没差别的。时间不早了，还没吃晚饭。”
她身上的这条裙子，胸前堆着流苏，荡来荡去，是顶俗媚的一件，却偏被她眉宇间那点子厌烦，那点子无所谓，那点子凛然，坏了风情。
沈宥心里本就烦躁，被她一催，更烦。
他瞪她一眼，开口讲的就不是人话：“不是衣服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导购小姐差点掉了手中衣架。
尹昭对他这张嘴早有预期，撑住笑：“那要么，我换回我自己的衣服？”
“不行。”沈宥断然拒绝。
尹昭不说话了，也不再试下一件，就这么冷冷瞅他，等他给个解决方案。
沈宥心里有各式各样的鬼，受不了她的安静与目光，只好起身，重新又认真地从展柜里挑了一件给她。
是条淡紫纱裙，船领露肩，长及脚踝。
她换上。站到他面前，踮脚转圈。
裙摆飞起来，把她绕成一团雾，迷雾。
沈宥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头。
他的姿势，单手撑额。
几乎与那日会展中心里尹昭回眸看过去时一个模样，像被迫看完这世上最冗长无聊的电影，精神受尽折磨，再无力反抗。
他去刷卡，尹昭有点美丽羞耻，转身想去换下，被他头也不回地凉凉拦下。
“穿着，没时间给你换了。“
“就几步路。不远。”
再回想起当时场景，他话语里的生硬是有些不寻常的，但尹昭那时没察觉。
她凭空得了一件贵重礼裙，沈宥又少见的细心，为她挑了手包和高跟鞋来搭配，还记得叮嘱店员帮她把旧衣物送回酒店。
看他给店员留号码，她有一瞬在想，这人若有个正经女友，应该会是个模范男友。
早下班，还逛了街，尹昭心情蛮好。
跟着沈宥又回瑰华，走进楼后一处隐蔽电梯，看他摁下33层，甚至有好心情主动搭话：“原来这楼还有33层，我还以为32就到顶了。”
“姜家的会所。”沈宥言简意赅。
其实，他那日的奇怪之处还有很多。
一路的话能少则少，视线也避着她。
都不是好预兆。
电梯升到33层，开门。
大厅空旷，月光如瀑倾泻。
一架三角钢琴流淌出金色音符，一支时兴耳熟的曲子，似是某部热映爱情电影的配乐。
很多人想起它，会想起明黄，因为电影里女主角穿了条明黄连衣裙。
但在尹昭的记忆里，这曲子是金色的，或许是因为它的演奏者姜媛，是在一袭玫瑰金长裙里扬起的笑脸，朝着沈宥。
日后再回忆起这一幕。
尹昭才意识到，她可能误入了一场精心设计过的爱情戏码。
姜媛迎过来，没施舍给她眼神，也没探问她的身份，只当看不见她。
尹昭善解人意地让一步，方便这位小姐与沈宥言笑晏晏。
她这晚的目标，别得罪身边的摇钱树，再攀一攀别的高枝，女性客户更好，所以尹昭一直在得体地扮演微笑。
直到姜媛嗔怪着拉上沈宥，边说「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可不敢去坏我哥的好事」，边指着侍应生推开了一扇门后，尹昭才僵了笑。
偌大屋子乌烟瘴气，涌出呛鼻烟味。
桌上一排高脚杯，烟灰缸摆了五六个，男男女女坐成一堆，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玩牌的玩牌，调情的调情。
白色烟雾，层层绕绕地散开。
像成千上百的消瘦鬼魂，挤在这屋里撕扯争斗尖叫。
尖叫是尹昭的错觉。
推门的那一瞬，是安静的，短暂的不易察觉的安静。
第一眼，只觉看不真切，眼睛被熏得疼。
尹昭就又睁了睁眼，往里去看第二眼。
越过袅袅烟雾，视线对上一头淡金色长直发，妩媚眼妆也没遮去那眸子瞥向她时的冷漠嘲弄。
一个穿抹胸黑短裙的女孩，正被搂在男人怀里，懒洋洋翘着美甲给人点烟。
裙子，眼熟得过分。
一刹那，屋里的鬼魂们似乎都嗅到她新鲜的血液或者灵魂什么的，死命地贴裹上她。
要把她吸食成一个没血气的魂。
尹昭终于明白，沈宥这一晚折腾来去到底在干嘛，他说的挣大钱又是挣什么大钱。
手在震，她把裙边攥得死紧。
要不是她现在身上是这件淡紫长纱裙。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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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百甩他一个耳光。
一个也不够，能甩几个甩几个。
真荒谬啊，居然有一天，她会想往这脸上甩耳光。
比起甩耳光，她更应该冲上去撕了他的脸皮，或者拿硫酸一把泼过去毁了他这张脸。
他怎么配啊。怎么死的不是他呢。
尹昭就杵在门外，直直望向沈宥。
厌恶、寡淡、愤恨，她藏也不藏。
沈宥也冷着脸，眼神漠然划过她。
径直进了房间，像看不见她，也不同任何人介绍她。轻薄或郑重的，一概没有。
瞧他背影，尹昭忽地冷笑了一声。
其实这把戏，她一点也不陌生。早在杜尚伦那里就见过，她与沈宥的初见就是大差不差的一回事。哪怕换成性感短裙，真摔进了男人堆，她也有法子应对。
怨恨与委屈，无非是为了那张脸罢了。
尹昭想通了，就拈了裙角跟进去，沙发上的人堆里正站起个身影。
打翻调色盘一般的黑衬衫，古巴领的扣子散着，撑起这衣服的骨头架子也哐当哐当地松着散着，眼底的笑更是散漫。
是这屋妖魔鬼怪里头，最消瘦的那个鬼。
后来，尹昭好奇问过姜行止的体重，这人报了个绝对正常的□□。
她没信，她那时只当他满嘴鬼话。
姜行止瞥她一眼，目光又荡向沈宥，姿态不羁，话也说得没个忌讳：
“阿侑你可到了。你再不来，我要么等成个饿死鬼，要么被这丫头把命给催没了。”
他走过来，熟稔揽上个刚跟在姜媛身旁的女孩，回头招呼：
“走，先去吃饭。这几个朋友，都是专程来给你庆祝的。我就说珠州是风水宝地吧。50亿美金的交易都能让你谈成了。”
悠悠走几步，又忽地回头，指指姜媛：“你把女孩子们照顾好。”
姜媛的笑就也垮了。
开了两个包厢，男女各一。
尹昭不知道那边如何，只记得她这桌无聊又无味。
姜媛娇矜，不肯落座，俯身和那个被姜行止揽过的女孩讲了几句，就蹬着高跟鞋走了。
余下的美女们，都只有甜言蜜语可与男人说，碰到一桌同性，假话骗不了人，真话又没乐趣，不如各玩各的。
尹昭动过念头要走，但放弃了。
这一局，她绝不先做逃兵。
细想来，沈宥给了她再好不过的机会。
方才沙发上的那堆人，她认识一个，是她的IPO客户方德股份老板的儿子，方远耀，只配坐在边角，足见那一沙发的含金量。
加之她随沈宥来，身份穿着又难界定，若用得巧妙些，大抵能事半功倍。
尹昭想得通透，就去寻一个美女说话。
那个被姜行止搂过，又被姜媛托了照顾局面的清秀美女。她叫陆莺。
是莺不是莺莺，陆莺浅笑着与她讲。
她是珠州当地人，气质却有江南水乡的温吞，在音乐学院教钢琴，说是姜媛朋友。尹昭就与她夸姜媛的琴技，聊珠州的美食，问打发时间的去处。
盛宴一向只吃三分，就该换新的热闹。
那日姜行止包场，偌大一整个顶层，人聚起又散开，尹昭扫了眼，没见着沈宥。
他似乎打定主意把她扔在这自生自灭。
像在居高临下地，观察一场人性实验。
尹昭挽上陆莺，又有意去寻方远耀，借着他一句问候「尹律师好」，就把话题引去了她要的方向。
她一直感谢贺琮。那年头，虚拟货币热得像个所罗门宝藏，Vortex给她的履历加成，实打实能让猎食者寻着味儿找上门来请她指路。
有这张牌，在任何地界，她都能回到她的社交客厅，当最时兴的沙龙女主人，即使是姜家的地盘，也同样易如反掌。
可她暗暗期待的那位贵客，没来捧她场不提，还搅了她的局。
姜行止站在离她老远的地方，遥遥点了几个人，笑骂几句，她的拥趸们就都给他当起彩衣娱亲的戏子去了。
腾云驾雾的烟又抽起来，尹昭想躲这烟味，借口去洗手间。
她把加了一堆微信的手机揣进手包，又挤了许多洗手液，揉出白色泡沫，反复揉搓过两只手，又放在鼻下闻过，干干净净了，才准备离开。
一出门，就撞上了游魂般的姜行止。
斜斜倚在木作隔栅上，丝缎衬衫在射灯下有金属流动的质感，冰冷华丽。
他撩起眼皮，未语先笑：
“尹律师，借我的地方开了推介会。一点租金也不付，就想走？”